似乎是听到了何干仙的輕聲嘆息，已經變回原本模樣的女性真仙，臉上滿是錯愕。
舉目四望，試圖尋找自己那位“救命恩人”的身影。
然而道德真仙，終究沒有現身。
有一就有再，當習慣了殺戮之後，心底再沒有任何的負擔、幾乎成為了本能。此方仙島星界內，女性真仙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過往時候，其余生靈皆因她的庇佑方才能在道湮大劫中生存下去。
但現在，他們的救世恩主，卻是化作了無情收割他們性命的殺戮機器。
而在神秘黑氣的影響下，這些螻蟻也依舊悍不畏死的朝著島主蜂擁而去。
最初，女性真仙的臉上還時不時閃過一絲不忍，但隨著屠戮的進行，她的神情慢慢變的平靜。
甚至還有些不耐煩。
而道德真仙的喃喃話語，也適時響起。
“偽裝的道德，依靠情感、良知約束而成的道德，或能持續一時。但終不能維持一世。”
“刀劍加身、生死絕境時，可否仍談道德？”
“被人誤解、舉世皆敵時，可否仍談道德？”
“孤獨落寞、無人懂我時，可否仍談道德？”
“前路灰暗、再無希望時，可否……”
“仍談道德？”
“若仍能行道德者，方為真【道德】。”
“很顯然，你並不是。”何干仙的聲音中，帶著點落寞與嘲諷。
而仿佛被揭穿了隱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似的，女性真仙惱羞成怒，神情逐漸變得猙獰。仙力層層震蕩，宛若千萬柄銳利刀割。竟是要將眼前所見一切，全都毀滅殆盡。
然而只是單一可能性中苟活真仙，又如何能觸及超脫境界的何干仙？
如煙道德黑氣，不動分毫。
只是經過連番的殺戮，肆虐黑氣已經從最初的彌散狀態，慢慢凝合。
化作一根根粗壯至極的巨大柱子，橫亙于星海之內。
李凡自上而下望去，看的分明。
這些黑色天柱所書就的，正是【道德】二字！
女性真仙，好似被困在名為【道德】的囚籠最中央。任憑她如何努力，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依舊無法從中脫困。
“追求【道德】者，終將被道德所困，繼而遭受反噬。”
仿佛印證了何干仙的話，女性真仙的身軀，似乎遭受黑氣侵蝕般，慢慢變得漆黑一片。
她掙扎想要求生，從碳化狀態中脫離出來。
但每一次的自救，卻只能更快將自己推向徹底湮滅的深淵。
不過多時，女性真仙便已經徹底成為了道德黑氣的一部分，融入那頂天立地的道德天柱之中。
而伴隨著她的身隕，此方仙島之內，再無任何存活生靈。
天地間，靜悄悄一片。
唯有何干仙的結語回蕩︰“唯有將道德化作本能。不去追求道德，而是成為道德！”
吸納了此方仙島全部生靈性命的道德天柱，在何干仙淡淡的聲音中，再度擴張。
竟然橫躍了將此界萬千仙島分割開來的道湮之海，頃刻間將此可能性全都籠罩在內。
道德枷鎖之下，億萬萬生靈，迎來了末世。
“汝等皆是自相殘殺而死。”
“汝之消亡，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如果說第一個詞還存在著些許的猶豫，那麼第二個“與我何干”則已經是萬分篤定了。
何干仙的眼神深處，隱約還有淚光閃過。
但他的臉上，早已經冰冷一片。
何干仙在默默注視著此可能性眾生。
而李凡則隱匿在暗處，悄然觀察著何干仙。
“何干仙，從不親自動手殺人。”
“而是利用真仙篆字、道德黑氣，亦或者其他方法，間接行凶。”
“雖無直接因果，卻有間接因果。如此作為，非是何干仙他自欺欺人。而是……”
李凡將何干仙極其細微的神態變化以及氣息波動全都看在眼里，若有所悟︰“焚盡殘存良知，所剩行、思，皆是本能，皆為道德。這是何干仙的修行之法。”
“然而在良知焚滅的過程中，他的心神同樣也會受到劇烈沖擊。以間接行凶之法，可形成一道心理安慰屏障，從而作為緩沖。”
“從目前情形看，何干仙僅存的良知，並不多了。再來這麼幾次，或許還真能給他達成自身道德流轉的完美境界。以分裂之軀，齊聚道德真意，成就聖者尊位。”
看著下方在道德天柱鎮壓下、生機漸滅的仙島可能性，李凡思緒微微一頓。
“若是一般焚盡良知的行動，對何干仙的幫助不應有這麼大。”
“否則山海無垠，他隨便屠戮一番，就能成聖了。”
識海中，將剛剛所窺見何干仙以道德黑氣，煉化此界的情形反復品味了數十遍。
每一幕都細細觀看。
“在原初可能性里，這女島主應該跟何干仙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換而言之，她在何干仙內心中的地位，極為重要。就如同我之于嬸嬸一樣。”
“越是如此，將其屠戮後所帶來的沖擊也就越大。焚滅良知的效果，也是越好。”
結合自身經歷，李凡算是有些推測出，這條可能性之所以對何干仙極為重要的原因了。
無論是那女島主，亦或者何干仙，乃至于李凡、山海間的任何一生靈。
當他們逐漸適應殺戮之後，便會變得習以為常。
而若是滿不在乎，又如何能焚滅僅存良知呢？
“隨著良知的慢慢喪失，越往後，閾值也就越高。尋常的滅世方法，已經無法撼動何干仙內心分毫了。唯有親手葬送內心極其重視之人，宛若烈火烹油，方才能一舉沖破最後關口。”
“以何干仙之天資，定然是在道德分家時，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場面。于是特意將這些重要時刻，留待最後。”
“妙啊！”
道德真仙，果然是山海不世出的天才。
上一世發生之事，就已經證明了他之道途的正確性。道德圓滿，便證聖位。
而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內心良知，一步步被蠶食吞盡。可以想象這過程中，何干仙的內心究竟會遭受怎麼樣的煎熬。
但既已決定，就必然會堅定不移走下去。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無法阻止他。
“這還只是何干仙所走之路。”
“道德真仙的另一半，無面仙呢？”
“恐怕他的證道方法，並不會比何干仙弱多少。”
李凡默默思索著，等待著何干仙結束這段修行。
當仙島可能性徹底破滅之後，偌大的道德天柱被何干仙一口吸入肚中。
而後他輕輕一笑，正欲離開。
李凡終于出聲︰“道友請留步！”
何干仙十分警惕的看著突然出現的李凡。
能夠隱匿在此、瞞過他的感知，就足以說明此人的實力。
而在何干仙的認知之中，似乎山海，並不存在這樣的強者。
由此，他愈發提防。
不過卻也不會就這樣被李凡嚇著，何干仙冷眼看著李凡，等著他下面的話。
“我看道友，修的也是【道德】？”
此言一出，原本還能保持冷漠的何干仙，也不由眉毛一揚。
“也？”他仔細打量著李凡，觀察了半天，也沒有察覺出對方“道德”大道的痕跡。
不過也是應有之理。何干仙距離證道圓滿已經並不遙遠，整個山海中，若是存在同修道途之人，必定會有所感知。
而眼前這突兀出現之人，顯然並不在此列。
“道友以為我眼瞎不成！”何干仙的聲音慢慢冷了下來。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李凡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對方惡意般，笑著反問︰“難不成，道友認為我是在胡言亂語？”
“好吧，汝且觀之。”
李凡遙遙指向山海，距離仙島星界不遠處的另外一條可能性。
“彼方天地，所受道湮災劫，略輕于仙島。其內億萬萬生靈，生機濃郁，遠勝此處。”
輕打了個響指，一絲火苗，忽的在李凡指向可能性中涌現。
只片刻功夫，就成燎原之勢。
將仙界、下界星海，全都吞沒。
這對何干仙來說，並不算什麼大場面了。內心神情俱是沒有絲毫的波動。
但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眼前莫名出現之人，竟然也是無動于衷。
何干仙再度打量李凡，他能夠感覺到，李凡並非是內心邪惡、亦或者理智喪失的瘋癲之人。然而竟能如此輕描淡寫的摧毀一條可能性。
甚至，當那火焰朝著可能性之外蔓延，逐漸波及山海內更大區域時。他都沒有任何的慌亂。
“道友觀我，可稱【道德】乎？”李凡笑眯眯問道。
“無道無德，無情無義。”何干仙只用八個字回答。
雖然並不知道李凡之所以能保持如此冷漠狀態的原因，但出于對自身所修道途的自信。何干仙還是給出了如此答復。
李凡長嘆一口氣︰“道友誤解我深矣！其實，我是來幫你的。”
“哦？”
“我此番特地前來，乃是助道友證道，成就山海聖位！”李凡認真無比的說了一句。
原本還能保持平靜的何干仙，這下真沒忍住，冷笑出聲。
“俱是胡言亂語，沒有一句真話。實力不弱，不可能無緣無故消遣我？難不成，是在拖延時間？”
“你是他找來的幫手？”仿佛想到了什麼，何干仙神情一變。
“道友多慮了。我只不過是，偶遇道友，觀你道德流轉、自成循環，似距離最後聖位，也只是一步之遙。故而見獵心喜，忍不住現身罷了。”
“我若猜的沒錯，道友所說的那個‘他’，乃是【道德分家】的另一半。是也不是？”
【道德分家】這四字一出，何干仙的神情徹底變了。
他死死盯著李凡，萬千黑氣猶如股旋風，徐徐朝著周圍溢開︰“還說你跟他不相識？”
能讓一整個可能性生靈全都陷入癲狂互相殘殺的黑氣，對于李凡卻沒有任何的影響。
他依舊淡淡地繼續說著︰“你雖看似無德之仙，實則乃是修德。而另外的你，卻是真正無德之人、實乃修道……”
李凡緩緩將自己從上一世經歷中推衍之事說出。
何干仙愈發驚疑不定，內心再難平靜。
這堪稱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可以說整個山海，除了他們自己之外，都應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夠知曉。
眼前這人，又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
“莫非？”何干仙忽的心中一動。
因為自身道途跟俗世認知相悖的緣故，何干仙在超脫之後，並沒有前往所謂彼岸。亦或者聖朝以及其他什麼地方。
而只是自我默默修行。
但他也听說過，彼岸聖者以及太微聖帝的名號。
據說，在聖者的眼中，只有山海整體的存亡。而山海內的生命，乃至一般可能性，對于他們而言，都不甚重要。
唯有聖者，才能真正有資格、力量，拯救山海。
故而他們偶爾會幫助，點化，山海間能夠成聖之人。
難不成，此人就是某一位聖者化身？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一語道破自己秘密。而且還狂妄至極的宣稱，要助自己成聖？
何干仙越想，越是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話語間也不由變得客氣了些︰“敢問道友，成聖之機，又在何方呢？”
“證道聖位，不在你、也不在我，而在于他！”李凡伸手，指向山海某處。
雖沒有明說，但何干仙卻已經懂了李凡所指。
“道德分家，道德又不分家。”
“這奇異特性，是你們能夠獨立依存的根本所在。若是任意一方，失去了此特性……”李凡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將會成為另一方的，證道之資！”
何干仙自然知道李凡所說的是正確。
但道德相依相存，即便是當初道德分家秘術，也難以徹底將二者切割開來。
又如何能輕易使對方“失去特性”呢？
“關鍵在于……”
“德失道，道去德。”何干仙還在苦苦思索，李凡卻已經一語道破天機。
“你之所求，乃是救世。若是你見山海淪滅，而無能為力。則淪【無道】。”
“而他所求，乃是證道。若是他見山海毀亡，而無動于衷。則是【無德】。”
李凡三言兩語，便說的何干仙心驚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