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樹的枝椏呈現一種干枯的灰色,枝杈看起來比貝格利大街時裝店中最時髦的梳子還要密,粗糙的斑痕和疤結沿著越來越粗的樹枝越變越密,到了樹干部分,已經連成了一片。
樹下,穿著毛呢的裙子、圍著毛皮披肩的夫人們拿著手袋,在踩到花壇旁邊散落的泥土的時候,皺起那精心描畫過的眉毛,她們輕輕呵出一口氣,白霧從優美的唇形之間吐出來的時候,被凍結在寒冷的空氣當中。
就在她們和同伴抱怨天氣的時候,騎著自行車從街邊飛快掠過的報童帶起一陣風,將她們的衣角帶的舞動起來,她們瞪大眼楮回頭,卻只看到了報童略帶惡劣的笑臉。
“叮鈴鈴——”自行車的車鈴輕響,“啪”的一聲,有點破舊的靴子踩在雪地上,一只戴著厚手套的手伸進自己大衣的懷里,拿出一份報紙,投進信箱當中。
報童抓住自己手套的末端拽了拽,又把袖子向前拉了拉,他聳了一下肩,似乎是感到有點冷,但還是伸出手,使勁的拍了一下信箱上的鈴鐺。
就在他嘆出一口氣,扶住自行車的車把,腳已經踩到了踏板上的時候,忽然,他又抬頭看了一眼這一家的門牌,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沒過多一會,一位管家打扮的人從莊園的大門中走了出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老式的報夾,還有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
報童看到他的身影,跨坐在自行車上,一腳撐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呵出一口白霧來。
那位管家走上前,將報童剛剛投遞的那份報紙拿出來,用報夾夾好,然後再把手里的牛皮紙袋遞給了報童。
報童摘下一只手套,用手指分開牛皮紙袋的袋口,剛一打開,里面就冒出濃濃的熱氣,仔細一看,里面是一個隻果派,軟心的部分還在發出噗噗的噴氣聲,一看就是剛在壁爐當中加熱過的。
報童麻利的把牛皮紙袋疊好,也不顧隻果派正燙,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外套里,然後笑著對那位管家說︰“幫我謝謝羅德里格斯教授,他可真是個大好人!”
那位管家也笑了笑,看著面前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報童,對他揮了揮手,然後看著他奮力蹬車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他轉身,推開莊園的大門,穿過前面的花園和前廳,一直向里走,然後登上樓梯,穿過位于二樓的廊橋,來到後方的書房,他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個平靜有力的聲音︰“請進。”
他推開門,看到午後的陽光灑在書房的地面上,留下窗欞的形狀,也把地毯的縴維照的縴毫畢現。
他走進去時,听到收音機的“沙沙”聲,然後那里傳來了這座城市里最常听到的播音腔︰
“……令人震驚的是,戈爾巴喬夫于昨日正式簽署了大裁軍的命令,我們不難從這一舉動中看出,那只遠方的巨熊已逐漸虛弱,獨木難支……”
“在這個冬天,那里的人民過得格外冷,他們即將失去所有的主動權,就連自己曾經最引以為傲的軍隊也保不住……”
“戈爾巴喬夫,一個曾被捧上神壇的繼承人,卻並未表現出任何與其名聲相匹配的才能,這個大國未來的路將何去何從?我們只能拭目以待……”
一只手伸到了收音機的按鈕上,“ 嗒”一聲,里面的新聞播報停下了,席勒將自己的眼鏡摘了下來,揉了揉眼楮,將身體靠在椅背上說︰“謝謝,默克爾,你听到剛剛的消息了嗎?”
“是的,先生。”被稱作默克爾的管家正轉身從書房旁邊的小儲物間里拿出熨報紙的熨斗,他背對著席勒回答道。
“你覺得事情會怎麼發展?會如他所說的一樣嗎?”
默克爾展開報紙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席勒,發現席勒又重新拿出了一本病歷在寫字,默克爾低下頭,一邊熨平報紙一邊說︰“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對這方面一向沒什麼看法,先生。”
席勒再次把自己的眼鏡戴上,他一邊審視著自己寫下的文字,一邊說︰“老實說,我讓阿爾弗雷德給我介紹個管家的時候,我沒想到,他找的人會這麼年輕。”
“我還以為,管家們一生下來,就像阿爾弗雷德一樣,滿頭白發,氣質優雅呢。”席勒笑了笑,默克爾也笑了,他說︰“先生,管家學校的管家,都會傾向于找和自己年齡相近的主顧,而主顧們也喜歡找和自己年齡相近的管家。”
“如果管家年齡太小,不但成不了幫手,可能還會是累贅,可如果管家年齡太大,會有些家族的家長擔心他們把持自己的孩子。”
“不過……”默克爾搖了搖頭說︰“世襲管家就不太一樣了,他們深受家族的信任,往往是輔佐完祖父再輔佐父親,然後再輔佐兒子,如果有機會的話,可能也會輔佐孫子……”
“你畢業于哪個管家學校?”
默克爾又搖了搖頭,微笑著說︰“管家學校和大學不一樣,沒有什麼畢業之分,我在倫敦讀大學二年級的時候,被一位來自世襲管家家族的老管家看中,成為了他的學徒。”
“英國南部有一座莊園,是專門用來教導我們這些新入行的管家們的,和我一樣的人大概有六七個,我們把那里稱作是管家學校。”
“所以,你們還是學徒制?”席勒問。
默克爾點了點頭說︰“想要加入這一行的人都知道,世襲的管家家族掌握著所有的人脈,如果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管家,就只能跟著他們學習。”
“所以,你是世襲管家家族的第一代?”
默克爾笑了笑說︰“承您吉言。”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起來了清脆的響聲,經過莊園空蕩的大廳和昏暗的走廊,傳到書房里時,已經帶上了一點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