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的歌聲回蕩在四周，不必閉上眼楮，不由自主地就能把風間琉璃想成一個悲傷的女人。</p>
她穿著艷麗的尸衣在地獄中歌舞，圍繞她的只有枯骨。</p>
觀眾席上寂靜如死，有幾位擅長品鑒歌舞伎表演的客人默默地流下淚來，拿出手帕輕輕擦拭。</p>
顧讖心里也有幾分觸動。</p>
中場休息的時候，休息廳內無人喧嘩，大家都還沉浸在剛才的表演里，有人悵然若失，有人悄聲耳語。</p>
到了下半場卻是歡快雄壯的故事，講述須佐之男殺死八岐大蛇的壯舉。</p>
伴隨著譯文屏幕上的圖文講述，風間琉璃扮演的八岐大蛇出場，他在素衣外罩了一件鱗片狀的長袍，舞姿跟扮演伊邪那美時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唱詞。</p>
台下議論紛紛，這在素來講究禮儀的曰本觀眾中是很罕見的，但下半場的表演委實太詭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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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蛇之戰本該是場激烈的交鋒，觀眾看到的卻是女人和男孩的對舞。</p>
須佐之男的利劍反復砍在風間琉璃身上，鮮紅的染料沿著鱗片流淌。最終風間琉璃倒在了舞台中央，須佐之男跪在他身邊高舉天羽羽斬，停滯一秒後刺穿了他的心髒。</p>
舞台四面都噴出了冷焰火，火樹銀花中，須佐之男撕掉風間琉璃罩在外面的斑斕長袍，露出底下血色的女人，她靜靜地躺在舞台中央，在燈光中像是一片飄落的楓葉。</p>
畫外音響起風間琉璃的低唱，幽怨蒼涼，如孤魂在井中哭泣。</p>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p>
來路已渺，回首成空；</p>
斷丹浮海，相望孤城；</p>
猶記曰昔年恩重，恨水長東。”</p>
短暫的沉默後，有身穿和服的老人起身，發出長嘯般的贊嘆聲，接著全體觀眾起身鼓掌，掌聲如雷。</p>
結局實在匪夷所思，原來八岐大蛇就是伊邪那美的化身，多年之後她以蛇軀重返人世，就要是報當年被丈夫遺棄的仇，但須佐之男終結了她的復仇之路。</p>
所謂‘新編古事記’，創新就在結尾的地方，這是一個被拋棄的妻子對丈夫和他創造的整個世界的復仇，盡管復仇本身是邪惡的，可想到她曾經遭受的痛苦，又讓人心生不忍。</p>
風間琉璃的扮相太美，歌聲也太哀涼，愁雲慘霧彌漫在歌舞伎座中，帶著觀眾們瞬息穿梭于神話和現實之間。</p>
激動的歌舞伎評論家走上舞台擁抱風間琉璃，不住贊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看過最完美的歌舞伎表演，全場觀眾淚如雨下，低低的抽泣聲仿佛海潮般在觀眾席中回蕩。</p>
二樓包廂里，四人相顧無言。</p>
坦白說，他們雖然心有觸動，卻不太能產生共鳴，大抵還是沒有習慣歌舞伎這種表演形式。</p>
演出剛剛結束，一名侍者敲門進來，將一枚白色的信封遞上。里面是一張特別邀請卡，邀請他們去後台參觀。</p>
喝過茶後，幾人便悄無聲息地離場。</p>
……</p>
曲曲折折的走廊深入後台，穿黑西裝的保鏢夾道鞠躬。</p>
他們的胸口都釘著猛鬼眾的‘鬼’字徽章，這些黃銅徽章在燈光下反射著明亮的光芒。</p>
在輸掉與蛇岐八家的極道戰爭後，猛鬼眾依然殘存著如此龐大的勢力，可見蛇岐八家完全誤判了他們的組織結構。</p>
被擊潰的只是依附于猛鬼眾的幫會，他們真正的核心，精銳的‘猛鬼’已經滲透進了東京。</p>
猛鬼們並不猙獰凶狠，他們恭敬、沉默、彬彬有禮，像是莊嚴的武士。</p>
走廊盡頭是一扇黑色的木門，穿著黑色和服的女人跪在門外，年輕貌美，明**人。</p>
她把門拉開，匍匐在地向顧讖四人行禮，又在他們身後合上了拉門。</p>
路明非捂著小心髒，努力表現出膽子大且見過世面的樣子。</p>
門後是一間敞亮的和式大屋，窗外人聲鼎沸，觀眾們仍在為這場激動人心的演出喝彩，屋里卻寂寥空曠。</p>
風間琉璃披著猩紅色的袍子，正對著鏡子卸妝。</p>
此刻他左半邊臉的妝已經卸掉，鏡中的人介乎干淨的少年和慘白的艷女之間，那種扭曲的美驚心動魄。</p>
路明非揉了揉眼楮，好吧，他委實裝不出見過世面的樣子。</p>
“請稍坐片刻，讓我把妝卸完再陪各位聊天。”風間琉璃不像一般的曰本人那樣多禮。</p>
“你真是源稚生的弟弟？”凱撒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審視著鏡中的那張臉。</p>
風間琉璃把頭發撥弄了幾下，轉過身來，“這樣看，跟哥哥像嗎？”</p>
他直盯著顧讖，好像篤定在幾人中他跟源稚生更熟。</p>
顧讖微微側目。</p>
此刻光自風間琉璃背後照來，看不清那張濃妝的臉，也就是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對方和源稚生的面部輪廓幾乎一模一樣。</p>
如果給風間琉璃披上黑色的長風衣，佩戴森嚴的古刀，那就是源稚生當面。</p>
風間琉璃微微一笑，瞬間恢復成清秀的男孩。</p>
“是很像。”顧讖說︰“像兄妹。”</p>
真正區分這兩個人的是氣質，哥哥凌厲挺拔，像武士腰間的長刀；弟弟婉約秀美，如貴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懷劍。</p>
風間琉璃又是個天生的演員，只要改變發型和裝束，就可以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p>
“小的時候，哥哥也這麼說。”風間琉璃笑起來。</p>
“我們該怎麼看待你呢？”楚子航問︰“源稚生的弟弟還是猛鬼眾的領袖？或者是天才歌舞伎演員，曰本第一牛郎？”</p>
“這些都是我的身份，不過我在猛鬼眾中的身份，才是幾位最感興趣的吧？”風間琉璃咬著梳子扎頭發，就像一個溫婉的少女，“猛鬼眾的高級干部都以將棋的棋子為代號，我的代號是‘龍王’，僅次于‘王將’。”</p>
他此刻表現得格外放松，就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沒什麼可避諱的。</p>
也確實，他輕松自如的神態極具美感，宛如一個純真的高中女生在朋友面前梳妝打扮，一會兒就要結伴出去逛街。</p>
“你的愛好真雜。”凱撒淡淡道。</p>
“歌舞伎是讓我沉迷的東西，牛郎是我的另一種生活。我喜歡跟陌生人偶遇，彼此的生活沒有交集，卻互相給對方講自己的故事，然後又分開。”</p>
風間琉璃微笑，“就像泰戈爾說的，飛鳥與魚的相遇。”</p>（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