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乘坐轎子來到濟南城兩里開外一個叫堡子嶺的地方,後面是小路,他就把轎子放在那里,步行了半里。越走路越債,來到一處路口,這里三面環山,高聳巍峨,只有東面有一條小路進去。
里面地勢低矮,森林綿延千里,里面時不時還能听到野獸的叫聲。
在路口,雖是初夏,一陣風吹來,讓人不由自主顫抖。
幾個抬轎的大漢道“大人,里面有野獸出沒,四周百姓多有被咬傷的,所以一般人不敢靠近,為了您的安全,咱們還是別進去太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在是白天,野獸也不敢造次,咱們小心提防就是,采若,你之前來過?”陳遠詢問。
陳遠的話出口,轎夫見他們很親密,瞪大了眼楮,昨天才酒潑欽差大人呢?這就?欽差大人也太神了吧,還是好色到了極點。但是這個女子很順從,沒有任何抗拒,不像被欽差大人強迫啊。
耿采若點頭,指了指“就在前面那棵大松樹旁邊,他們埋人也不敢靠近森林太深。”
“好,我們去看看。”
欽差大人在前,幾個轎夫也不敢不去,面露害怕,忐忑往前走。
離大松樹還有一百米的地方,就聞到了撲鼻的尸臭味,他們都不由得掩住鼻子。
再往前五十米,遠遠能看到裸露在外面的斷肢,有的被燒焦,有的被野獸啃食。有個轎夫忍不住,蹲下嘔吐起來。
喪盡天良!
陳遠氣得渾身哆嗦,根本就不用往前走了。
“欽差大人,一大早,好雅興啊,來深山里旅游。”後面,傳來李響桀桀的聲音。
原來,李響帶著一百二十多衙役,從路口堵住了他們。
陳遠深吸一口氣,指住李響“李大人,白骨森森,萬家垂淚,妻離子散,你的家里卻僕人數百,美女如雲,形同皇宮,用百姓的血肉換你的錦衣玉食,李大人,你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嗎?”
李響仰天大笑“天打雷劈?哈哈——欽差大人,都說你神鬼莫測、桂林一枝、絕世超倫,居然說出蒼天懲罰這種可笑的話來?天道,就是誰強誰有理。”
“可笑嗎?我不覺得,像你這種貪贓枉法、徇私舞弊、吸人血肉的贓官,也配談天道?人當有敬畏之心,心有規矩,有何不可?”
李響攤開雙手朝天“哼,世間弱肉強食,亙古不變的道理,不把他們踩在腳下,哪有我們的榮華富貴,死幾個流民算什麼?亂世人不如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瘋子,瘋子!”陳遠恨恨搖頭。
李響咬牙切齒“欽差大人,你好好當你的欽差,然後回去好好做官,可是,你非要跟我過不去,那麼,我只好送你一程了。”
陳遠厲聲“李響,殺朝廷欽差,形同謀反,其罪當誅!”
“哈哈——”李響仰天大笑,“當誅?我的罪名,誅十族都夠了,何妨再加一條?陳遠,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李某。”
山坳中,衙役右手握住肋下佩刀,有些猶豫。
李響大聲道“你們都給我听著,你們跟著我這麼久,好處都撈了不少,朝廷不會放過你們的,為今之計,只有殺了欽差。朝廷御史們誓死向陛下進諫,要殺了陳遠,他一死,死無對證,咱們的事,都可以過去,否則,讓陳遠回了朝,咱們進了大牢,大刑在身,一個都活不了。”
他話一出,還猶豫的衙役都狠了心,一步一步逼近。
陳遠卻大吃一驚,朝中御史居然參他,吃驚之外還有不解、憤怒,他心力憔悴,不顧自身安危,要為百姓做事,好難,雖然不圖清名,但是,這麼死,真的可恨。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談何容易啊,袁崇煥啊袁崇煥,你為國家浴血奮戰,卻被朱由檢當做反賊,凌遲處死,百姓不知道緣由,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被百姓罵了多少年呢?
這世間的冤魂,看來也要加上我一個。
連采若都不信我,唐賽兒要殺我,何況朝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呢?有幾個人信我,好多都恨不得弄倒我吧。
幾個大漢冷汗涔涔,但是這時候,他們肯定不可能投向李響,李響罪名已經清楚,他們多少還有有良心的,死也不能同李響為伍,把陳遠擋在了後面,用身體護住他。
“大人小心!”
陳遠感動,這些轎夫,原本不必趟這趟渾水,他澀聲道“你們——”
一個轎夫道“大人,我只是個轎夫,靠賣力氣干活生存,不知道什麼大義。但是,李響畜生不如,那些白骨,不知道埋了多少人?我好多親戚當了流民,不知道也在不在里面。我跟他們拼了,大人,請你一定要為我們報仇。”
“大人,給我們報仇!”
陳遠重重點頭。
“螳臂當車。”李響冷笑,手一揮,“給我上。”
他們一步步逼近,離陳遠不過三米,交戰一觸即發。
“快,快!”突然,衙役後面突然一陣騷動。
李響他們不由得停下腳步,就看到後面一個異族女子和杜經歷帶著三十多衙役跟進來。
“保護欽差大人!大家快,快!”杜經歷很快趕到,和李響他們對峙。
李響大怒“杜祥,你要背叛?”
杜祥大笑“李大人,你說的好笑,你要殺欽差,你想全族被滅,咱們可不想。”他大聲道,“弟兄們,咱們的罪行,是不可饒恕,但是,咱們是被李響逼迫的,只要咱們誠心悔過,抓住李響,陛下或許會饒過咱們,最少也不會禍及家人。”
“對,杜經歷說的得,弟兄們,這兩年,咱們欺負手無寸鐵的百姓,做李響的走狗,咱們大魚大肉,可是,咱們用得心安嗎?都是百姓的血汗,咱們花一個子,就是切他們一塊肉,多少次在夢里,我都會驚醒,弟兄們,咱們犯下的罪,都可以死十次了,咱們不能再錯了,今天,咱們就是死了,也是為了救欽差大人,為了山東數十萬百姓,咱們,死也光榮!”
“對,冉捕頭說得對!弟兄們,咱們想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李響看他們義憤填膺,氣急敗壞道“給我上,後面的頂住,前面的人,先給我殺了欽差。”
瞬間就殺在了一起,陳遠這邊人少,耿采若沉著應戰,護衛他周全,但是這是對方人數太多,進口道路狹窄,杜祥他們人也少,只能拖住一小部分人。陳遠身邊的轎夫沒有武器,只能憑著蠻力,很快就被殺死了三個,兩個中了刀,躺在地上哀嚎。
形勢越來越危急。
有兩個衙役撲上來,刀就在陳遠胸前半分。耿采若一把將他推走一步,一手架住一把刀,一個反身,將另一個衙役踢倒。
但是,他們大多是李響的死黨,這些人沒有家屬,沒有顧忌,亡命之徒,招招要命。耿采若打退兩個,又沖上來四個,打退四個,又圍過來更多。漸漸的也顧不上陳遠了。
轎夫就剩下兩個,還在死死掙扎,但也被他們圍了起來。
陳遠就孤立了。
“陳遠,去死吧。”李響大笑,親手拿過衙役手中的刀,直接上前朝陳遠劈去。
陳遠被圍著,根本無法逃避。
“去死!”
陳遠絕望了。
“當”只听一聲刀劍相交的聲音,接著就是李響的慘叫。
原來唐賽兒自小在森林里尋走,善于林間作戰,因此從路口的山林穿梭進來,正好救了陳遠。
陳遠見是唐賽兒,不由驚訝,感激道“多謝了。”
唐賽兒哼道“這是還你的。”
有了唐賽兒加入,耿采若也一個回身到陳遠身邊,兩人一個在陳遠前面,一個在陳遠後面,一前一後護住他,兩個女子武藝高強,衙役一時進不得身。
“殺!”這時,道路口喊殺聲震天。
陳遠好奇,就听唐賽兒道“是王住兒、侯八他們到了。”
“什麼?”
唐賽兒道“我已經把真相告訴他們,料想你會來查案,李響會狗急跳牆,果不其然,我們到來,他們正在圍殺你,人家欽差前呼後擁,你這個破欽差,混得真差,身邊一個可用的人都沒。”
人家欽差是大官去糾察小官,誰敢放肆,比如準岳父,堂堂大學士,地方官誰敢不買賬,我一個閑職,小官去查大官,不難才怪,事起倉促,手中又沒有兵權,陳遠苦笑。
“這不,還有你嘛?”
“哼,你是有你夫人,關我什麼事。”唐賽爾一邊冷靜應戰,心里听到這句話,有些溫暖,但是嘴上不承認。
“殺!”
王住兒他們都擅長森林作戰,雖然帶的都是一些流民,手上的武器是鏟子、鋤頭等工具。但他們從側面的山里包抄,人數五百多,喊殺聲震耳欲聾。
“殺!”
李響把刀丟在地上,臉色蒼白,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是百姓們的支持,他們相信我,陳遠眼眶濕潤,趁此機會,陳遠大聲對那些衙役道“放下武器,罪行由官府裁決,否則,格殺無論。”
他這一喊,那些被李響帶的衙役,除了死黨,部分衙役紛紛丟下武器,繳械投降。
“咳咳。”李響捂住胸口,剛才被唐賽兒踢了一腳,哼道,“陳遠,你贏了!”
陳遠厲聲喝“這就是百姓,這就是人心,心正則天地無懼,李響,我能力不比你強什麼,但是,你倒行逆施,把人命視作草芥,把百姓當作豬狗,殊不知,天下民心所在,昭昭日月,就是正道所在,心無敬畏,你的下場是遲早的。”
李響大笑“正義?人心?可笑,這世間的不平,你以為是怎麼來的?我在山東幾年,當布政使不到一年,里面官場的種種,誰不明白?錢糧是許多被我揮霍了,但是,還是為了上頭呢?不是為了上頭,我會這麼走投無路?”
陳遠震驚,上頭?這是暗指誰?漢王?
“陳遠,這官場,一切以利益驅使,皇帝不差餓兵,沒有利益,誰願意去干啊?你知道,為什麼你種種為百姓,但是朝中很多人都不喜歡你嗎?你一個村夫出身,身居高位,他們嫉妒啊,你把商人地位提高,那麼,他們士族官員,還有什麼優越感呢?”
“所以,他們會想辦法弄倒你,一直到你倒為止。官場就是如此,陳遠,就憑你一個人想澄清寰宇,清白我整個大明,你這是做夢。”
陳遠冷笑,一字一頓道“我會,我會做給你看,不,你看不到的。”
“哈哈——”李響大笑,十分不屑。
突然,就在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李響頸項一仰,把咽喉撞向一把鋒利的刀,頓時鮮血直流。
陳遠急忙走近,就听到李響微弱的聲音“你——你——審判——不了——我——咕”頭一歪,徹底斷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