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可能都會以為ICU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供病重的病人安心休養，但住過ICU的人都知道這里簡直就是個能讓人神經衰弱的地方，監護儀的聲音隔幾秒就響幾聲，呼吸機打氧的喘息忽然偶爾心電的警報以及一小時一次測血壓的動靜簡直就是白噪音的地獄。
林年睜開眼楮就是陌生的天花板，柔和絕不刺眼的白色燈光是病房里的主基調。
以前的時候，林年討厭醫院，因為每次林弦和他前往醫院的時候，他都會產生抗拒的心理。
可直到後來他明白過來了，自己不是討厭醫院，而是討厭去醫院這個過程。
對身體病癥輕重的未知，在掛號後門診外排隊的忐忑，坐在椅子上等待抽血報告的不安，反而當病歷書真正的下達時，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心里總會好受一些。
無端的想起了一些過去記憶的片段，林年望著天花板發了不長也不短一會兒的呆，隨後他意識過來了，自己居然出現了精神渙散，注意力不集中的狀況。
或許他這個時候就可以理解甦曉檣每次吃阿普唑侖類似的神經抑制藥物的感覺了，平時見到她暈暈乎乎慢半拍的模樣挺可愛的，但實際體驗一下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無奈。
等到意識逐漸清晰之後，林年首先感到的就是口干舌燥，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在十二福音以及暴血常駐態後即使在干旱的環境下，他也能分解脂肪生成代謝水維系生命活動，十二作福音的皮膚更是有虹吸吸附空氣中水分形成水滴再攝入體內鎖住的能力，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極端口渴的情況。
出現這種狀況，自己身上什麼情況基本都不用猜了，就和他想的一樣，強行驅動第二次龍王狩，該付出代價的就是他自己了。
在一段時間內他會和普通人無異，甚至自然行動都會受到限制，象征著十二福音的永不熄滅的熔瞳大概現在也恢復了原來的褐黑底色，如果猛鬼眾或者其他什麼勢力想要一勞永逸的刺殺他，那麼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躺在病床上側了側頭，林年看見了旁邊桌上的一杯干淨的水，以及一盤切好的水果，水杯放在水果盤里，這是他和楚子航事先商量好的暗號，代表著現在情況都在掌控之中，他所處的環境安全，如果水杯放在盤子外，那麼就代表著蛇岐八家過河拆橋反水了，接下來他就該想辦法殺出醫院了。
現在看來，這群日本人還是講點江湖道義的，愷撒的C計劃暫時派不上用場了。
躺在床上林年先嘗試著動了一下腳趾，右腳的大拇指很輕松地接受了神經的指揮刮蹭了一下被褥，這是個好消息，起碼這次的情況沒糟到像是《殺死比爾》的女主角起床一樣困難，上一次龍王狩的副作用可是讓他一整天脖子以下動都動不了一點。
一點點的，林年抽出了右手，傳呼鈴很貼心地就擺在了他的床側邊上，手伸出被子就能摸到，讓他很輕松地就按了下去。
幾乎是在他按下傳呼鈴的同時，ICU單人間的房門就被從外面推開了，沉重的腳步聲快速接近床榻，隨後林年見到了楚子航的臉，目光著重落在對方的瞳眸上，漆黑的瞳眸里帶著一些更深的餃尾蛇的印記，讓人誤以為他戴了美瞳，可那其實是會伴隨一生的刻痕。
林年注意到楚子航手里抓著村雨，眼底也有著壓不住的疲憊，可以看得出他是在病房外提著刀守到他現在醒來。
“需要什麼？”楚子航站在床邊低聲問。
“水。”
楚子航幫著林年坐了起來靠在床後立起的枕頭上，端起一杯水遞了過來，同時還順手放了一根吸管到里面，這讓林年有些意外，但也沒拒絕，含住後快速補充水分。
“路明非說你可能會一時半會兒相當困難，讓我用照顧癱瘓患者的方法照顧你。”楚子航說。
林年覺得路明非那家伙一定還在對海島上推著輪椅帶自己跑來跑去的那段日子耿耿于懷。
“我們在哪里？”
林年掃了一眼周圍他所待的ICU病房，設備都很新，而且布局和環境都比正常的公立醫院好不止一個檔次，門外也幾乎听不到什麼腳步聲，整體除了醫療設備的白噪音外都顯得很安靜。
“這里是千代田區本家管轄下的昭和第三私人醫院，听說大多數蛇岐八家執行局的人受傷後都會送到這里來診斷和手術，我們現在在醫院的23層特別區，20層以下是對外公共的診療部門，20層往上只對混血種相關的人員開放，設施和醫療人員都是日本頂尖的一批。”
“真正頂尖的醫療人員都在源氏重工里.不過也湊合了。”林年問，“我睡過去多久了？”
“你從進醫院開始，到現在為止，過去了三十六個小時二十一分鐘。”楚子航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表掐下了一個按鈕停止計時。
“已經過去一天半麼.最後誰贏了？”林年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對外的宣傳是蛇岐八家勝利了，三個工廠都被搗毀了，在台場方面的工廠得以保留，龍馬家主和宮本家主在地下繳獲了一批制藥設備，破譯了部分對進化藥以及現在市面流傳的新式毒品的工藝資料。”楚子航停頓了一下，繼續進行戰後簡報，“另外，在我們進攻進化藥工廠的時候，源氏重工受到了大批死侍的入侵，愷撒帶隊拖延了一段時間後由上杉家主出手清剿了所有的死侍，本家的損失被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所以.這次局部戰爭是以他們勝利告終麼？
倒也是，進化藥工廠拋出為誘餌全部被吃下，路明非的暗殺計劃也沒有成功，就連耶夢加得也被他殺死了，皇帝的計劃可以說是全盤崩盤——贏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太過順利了一些。
“路明非現在情況怎麼樣？”林年喝了一整杯水緩解了口渴和唇干，暫時不去想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陷阱什麼的，就現在來看，的確就是他們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
“他很好，來之後輸了一些葡萄糖、氨基酸和脂肪乳就恢復活力了，留置針都沒有打，唯一的問題就是胃口太好了，把醫生的員工餐連飯桶一起抱著吃光了，引起了部分醫護人員的意見。”楚子航點頭。
“正常情況。”林年安心了不少。
在硬抗耶夢加得和皇帝的聯手圍殺後，路明非的消耗應該比想象中的還要大，現在能吃是福，如果楚子航說路明非吃不下任何東西，他就算癱瘓都要坐輪椅過去看看那家伙是不是要死了。
“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問題嗎？比如說血統精煉後的後遺癥什麼的？”林年還是多問了一句，主要還是路明非那場仗實在是太硬了一些，他的對手可都是狠角色中的狠角色，他怕路明非受了什麼傷藏著掖不和他們說，導致之後再出什麼事情從而引起連鎖反應。
“暫時看不出來問題，如果你懷疑的話，可能得親自問他才有結果。”楚子航把空掉的水杯放回桌上。
“現在他人在哪里？”林年抿了一下濕潤的嘴唇。
“在另一邊的ICU，離這里只有一面牆壁。”楚子航示意了一下林年背後靠著的牆壁。
“你不是說他沒什麼問題麼，怎麼人還在ICU？”林年抓住了疑點。
“他的確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在看護的人。”楚子航解釋。
林年立刻明白了楚子航的意思，安靜了片刻後問，“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血統喪失後，就連對血裔的感知功能也消失不見了，他現在完全無法知道另一邊李獲月的狀態。
“傷得不輕，需要時間恢復，用醫生的話來說，簡直就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渾身上下在送進手術室的時候神經麻痹、意識喪失，外表皮膚上布滿了樹枝狀的雷擊傷痕，內髒和骨骼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楚子航緩緩說道。
“有生命危險嗎？”
“暫時.沒有。”楚子航說出了最反直覺的事實，換作是其他人，听見這些損傷都該準備好火葬場選哪家，骨灰盒選什麼顏色的了，可放在林年這邊，只是听見這些傷勢後反而松了一口氣。
“正常情況下被雷擊的人多半都死于心髒驟停，但她送上手術台後，醫生發現心髒反而是她受傷最小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受到損傷，在供血正常的情況下，醫生給她做了一些燒傷處理、輸血治療和骨骼內固定，部分內髒甚至還沒來得及用止血紗布填塞就已經進入自愈狀態了。主刀醫生的建議是在穩定生命體征的情況下，任由她自己進行體內自愈，她的血統超過了這所醫院收容過的任何混血種，沒有任何一種方案適合她。”
林年听見這些傷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是“神霄”的超功率使用的副作用，如果僅靠李獲月本身是絕對沒法把自己傷成這樣的，最多也就是全身燒傷以及脫力，但如果換作葉列娜來操縱這個言靈，後果就是現在這樣，一次釋放就足夠把使用者送上手術台搶救。
“路明非現在在ICU里守著她，避免出一些問題。”楚子航看著沉思的林年說道。
他沒問李獲月是怎麼出現在日本，又是為什麼會那麼及時地趕到戰場的，關于李獲月出現的情報，他也告知給了另一邊的愷撒，可愷撒卻是好像早就知道李獲月的存在，以及她會登場營救路明非似的，毫不驚訝，只是以組長的身份命令兩個傷員在蛇岐八家的醫院里必須二十四小時身邊都有可以隨時戰斗的同伴陪護。
“比起李獲月，你的狀態更令人擔心一些。”楚子航看向林年說，“路明非告訴了我現在你身上可能發生的情況，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林年頷首，看向伸出被褥插著靜脈輸液管的小臂說，“不過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不會影響到之後的行動。”
“暫時是多久？有準確的時間嗎？”楚子航沒有被林年的安慰托詞哄騙，看著那雙褐黑色的眼眸追問。
“大概三天左右？”林年以上次亞特蘭提斯的經歷給出了一個不那麼確定的時間。
“大概。”楚子航凝視他的眼楮，“這代表你對你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在掌握之中。”
“沒人能對所有的意外情況都有把握，能給個大概的時間已經不錯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你最少三天的時間之中失去正面作戰的能力。”
“嗯。”林年輕輕點頭，握緊拳頭感受到失去力量的脆弱。
“有多糟糕？”楚子航繼續深入問。
“只比普通人好一些，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會漸漸恢復一些，直到某個時間點開始大幅度恢復。”林年根據上一次的經驗以及龍王狩的原理給出結論。
現在龍王狩的領域還殘留在他的體內遏制了他龍血基因的再造，言靈是別想用了。殘余領域逐漸消散後，他的體能會逐漸地恢復到超出常人的水準，但也僅限于此，直到領域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龍血基因就會以一個迅猛的方式完全恢復——可以理解為他現在就是一個大量吸入了氪石粉的超人。
現在，一顆惡意的子彈都能輕松殺死他。
楚子航沉思片刻後，用牙簽插了一塊漂亮的哈密瓜遞了過去，“水果？”
“謝謝。”林年來者不拒，咬住新鮮的哈密瓜瓣咀嚼了起來，甜份讓他大腦得到了短暫的愉悅和放松。
楚子航看著一旁儀器上顯示的心率、血壓以及各種生理參數，都不復混血種的特殊，的確就和林年說的一樣，從生理特征監視來看，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一個略微健康一些的普通人，“所以現在你的情況是因為那個叫‘龍王狩’的言靈產生的副作用？”
明眼人都看到那晚劃過天空的藍色巨鯨的，能一個人從對流層返航搞出暮光效應那麼大的動靜，听路明非口述甚至落地直接嚇跑了皇帝，三招之內宰了大地與山之王，無論那是什麼言靈，絕對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現在看來只是喪失血統一段時間已經算好的了。
“算是吧。”林年承認了。
“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嗎？”
“路明非和曼蒂•岡薩雷斯知道，皇帝也應該有所了解，如果他們沒有把消息透露給其他人，那麼應該沒有別的人知道龍王狩的副作用。”
“皇帝也知道麼，那是不是我可以默認為猛鬼眾也知道了這件事。”楚子航直切問題要害。
“你在擔心猛鬼眾知道這個情報後開始從事針對我的暗殺活動。”林年直接說出了楚子航的想法。
“如果這個情報走漏出去，沒人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楚子航看著林年的眼眸說，“如果我是猛鬼眾，得知這個情報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在你恢復之前殺了你。”
其實林年不認為自己被猛鬼眾趁機暗殺掉對皇帝來說有什麼好處，但皇帝總是會做出一些難以理解的操作，所以他也沒有斷言皇帝應該不會把龍王狩的情報透露給猛鬼眾那邊，只是看著楚子航難得微笑了一下，“我想你們是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的不是嗎？”
楚子航看著林年的臉，緩緩點頭。
“帶我去隔壁李獲月的病房。”林年掀開了面前的被褥，嘗試著挪動了一下雙腿.隨後看向楚子航有些尬，“方便幫我找個輪椅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