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聖真看著面前的高瘦男子，如果不是對方武道帝皇第五境，鎮壓寰宇的強悍力量氣息，他當真難以置信。
統一北莽的大帝郜世輝，居然就這般孤身一人，來到中土，來到衍聖府？
他修為實力確實強橫，但姑且不說他連自己北莽大帝的排場都全然不要，做了這不速之客，形同偷襲刺殺。
就說他當真孤身來此，便一點都不擔心，被中土群雄圍剿嗎？
孔聖真打量對方。
對方神情平和，並不倨傲，但一身氣息，已然籠罩整個衍聖府。
衍聖府其他師生學子，這時全都感到心頭浮現一股巨大的壓力，鎮壓他們心神。
在這壓力之下，所有人都心中生出臣服之念，難起對抗之心。
一個頂尖武道帝皇到了？
衍聖府歷史悠久，傳承源遠流長，見多識廣。
府中孔相等人在最初的詫異之後，立馬明白過來。
只是，能給他們帶來這麼大壓力的武道帝皇，怕是寧皇韓風、景皇趙碩等第四境的武道帝皇都做不到。
定然是武道帝皇第五境，位于武皇巔峰境界的人方才有可能。
自昔年玉皇隕落，十二閻羅銷聲匿跡之後，中土已經多年不曾再出過第五境的武道帝皇。
如今雖然十二閻羅卷土重來，可是還沒有第五境武皇現身。
現在來到衍聖府的人，又是誰？
曾經去過北莽的孔相，心中微微一動，首先想到郜世輝的名諱。
那是一位正面硬踫，生生打死同為第十四境武道高手的北莽魏皇之後，君臨北莽的強人。
難道說，是他來了？
可是此前北邊一直沒有傳來北莽南下的消息。
總不能是郜世輝自己孤身潛入中土吧？
念頭剛轉到這里，便感覺無邊拳意，仿佛一座座大山，從天而降，碾壓衍聖府。
而孔相等人面對如此恐怖的拳意，都難以招架，仿佛只有閉目等死的份兒。
萬幸，這時有老者聲音響起︰“尊駕未免戾氣太盛。”
說話同時，仿佛有無形的流風，吹散郜世輝鎮壓衍聖府的拳意。
正是府主孔聖真出手。
身為第五境儒家宗師，已經成就賢哲之境，最具標志性的儒家神通，便是口含天憲。
孔聖真此刻一言既出，四方戾氣頓時消解。
雖然意外于對方突然殺到，但對手的修為實力，實打實擺在那里。
孔聖真此刻也唯有放開手腳迎戰。
一身文華才氣，包圍這位衍聖府府主，直沖雲霄，耀眼形同光柱。
光柱不停擴張，越發粗大，覆蓋四方。
郜世輝，也被光柱籠罩。
但他行動自如，一拳向前擊出，光柱頓時開始扭曲晃動。
幾乎在他一拳之下，這龐大的光柱就像是要斷裂。
孔聖真神情嚴肅，一身文華才氣激蕩︰“中土非北莽，尊駕還請自重，速速退去。”
隨著他這句話，那光柱頓時更加凝練，然後仿佛化為一面通天徹地的高牆，阻擋郜世輝。
並且，這高牆更移動起來，要推著郜世輝一路向北退去。
那位北莽大帝身體在半空微微一晃。
但下一刻，他五指張開，一掌向前推出，擋住推動他的光輝高牆。
接下來，另一只手，便握緊成拳，一拳擊出。
光輝所化的高牆，應聲而碎。
不過，很快，下一刻便赫然有一只拳頭，也向郜世輝打來。
這拳頭，分明同郜世輝方才出拳，一模一樣。
甚至力量，猶有過之！
正是孔聖真衍聖府經典義理“舉一反三”所化。
但郜世輝的拳，一拳更比一拳重。
孔聖真的“舉一反三”很快便無法繼續復刻郜世輝的鐵拳。
以拳對拳，他只會更快敗給郜世輝。
于是下一刻，孔府主周身上下的文華才氣，忽然激蕩起來，然後仿佛化作汪洋大海，直接天際。
本就浩蕩的力量，在不斷放大。
地面上，其他衍聖府子弟見狀，不禁異口同聲︰“海闊天空！”
衍聖府功垂萬古，一直都是儒家第一聖地。
除了高手如雲之外，聖地中收藏的各式典籍，亦同樣精妙絕倫。
由此誕生衍聖府三大經典義理，同樣名震天下，叫天下間所有讀書人向往不已。
孔聖真此刻施展的經典義理，便是“舉一反三”之外又一重，名之曰“海闊天空”。
在“海闊天空”的支持下，本就已經一身儒家修為妙到巔毫的孔聖真，文華才氣更加澎拜浩蕩，形同得到再次放大。
于是，光輝所化滾滾海洋，不停向前，席卷半空中來犯的高瘦男子。
高瘦男子仿佛視若無睹，雙手齊出，然後從中向兩邊一分。
于是，便有凶悍至極的恐怖力量，將光之海洋，強行分裂成兩半。
然後，雙手的主人邁步向前，瞬間就到孔聖真身邊。
他一拳擊出，孔聖真身邊又有光輝涌動，將郜世輝的拳頭攔下。
郜世輝定楮看去，就見孔聖真身體周圍，籠罩的光輝似是結合成了一座龐大的城池。
文華才氣這一刻，像是化為實體。
但是，比人世間真實的城池，更加穩固。
看見這一幕，衍聖府眾人微微松口氣，但心中也有些沉重。
“連‘固若金湯’都用上了嗎？”孔相喃喃自語。
“海闊天空”、“固若金湯”，一攻一守，再加上“舉一反三”，便是衍聖府三大經典義理。
三者結合，則天下間少有人及。
孔聖真此刻三大經典義理一起施展開來，叫郜世輝一時間，都難以攻破。
面前的高瘦男子見狀，並不失望，嘴角反而少見地浮現一縷微笑。
孔聖真同敵人對視，看見對方表情，心中頓時生出不祥預兆。
北莽昔年大魏皇朝的魏皇，孔聖真跟對方打過交道。
郜世輝當前展現出來的水平，可不足以正面擊殺那位北莽的前任主宰者。
念頭剛剛升起，孔聖真就見面前郜世輝，拳勢居然一變。
這一變，竟讓他生出幾分熟悉的感覺。
下一刻，強烈光輝在衍聖府上空爆炸開來。
下方孔相等人，全都被刺得睜不開眼，連忙躲避。
光輝之猛烈，竟然連千百里之外的人都能看見。
緊接著，便是狂暴的氣流，向四周擴散，橫掃一切生靈，甚至摧枯拉朽般將衍聖府周圍山嶺沖垮。
衍聖府內眾人全部狼狽不堪，艱難抵擋。
饒是如此，即便已經修成儒家宗師境界的衍聖府子弟，這一刻也被壓在地上，連挺直身軀都做不到。
有人勉強抬眼看去，強光中似乎偶然有幾道暗影閃過。
但是一切景象，大家都瞧不真切。
可其中爆發出來的強悍力量，卻讓所有人都心頭顫栗。
便是最狂傲的孔家子弟，這一刻都對自家府主能否勝出，失去信心。
一些經歷過三十多年前那一戰的衍聖府中人，這一刻則感覺噩夢重現。
當年衍聖府垂垂危矣的場面，似乎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少頃，一個聲音從光輝中傳出︰
“臣服，或者滅亡。”
下一刻，光輝散去。
眾人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等大家回過神來，抬頭看去，就見天穹之上，郜世輝人已經到了孔聖真面前。
孔聖真仿佛比先前更加蒼老。
他輕咳幾聲︰“老朽如果一心想走，尊駕也沒有十足把握，一定將老朽留下吧？”
郜世輝神情平和，倒不否認︰“你又能逃多久？”
孔聖真沒有回答，低頭看向下方衍聖府眾人。
“降者生，抵抗者死。”郜世輝淡然道。
隨著他這一句話，下方孔相等人，再次感覺到幾乎可以令人窒息的壓力。
在對方拳意鎮壓之下，他們只感覺渾身上下每一根血管不論大小，仿佛都要一起炸裂破碎。
只可惜，這次沒有人能幫他們抵擋分擔。
孔聖真微微沉默，半晌之後，忽然向對方行了一禮︰“衍聖府，願迎陛下南下，只懇請陛下寬宏，既往不咎。”
郜世輝看了對方一眼︰“一言為定。”
說罷，地面上孔相等人全身一松。
那幾乎要將他們碾碎一般的壓力，忽然全部消失。
郜世輝身形飄然而落，到了下方宅院里。
孔聖真默默跟上，然後引郜世輝入了他的書房。
郜世輝，佔據了孔聖真自己的座位。
而孔聖真則靜靜站在他面前。
“旁的事情，無需多言，晚些時候，自有肖青浦來與你談。”郜世輝淡然道。
孔聖真深吸一口氣。
肖青浦的名字，他自然知道。
那是北莽青冥洞書院的當代院長，第十三境的修為，亦即儒家宗師第四境，乃北莽儒家有數高手之一。
如今嘛，隨著某人在北莽大殺特殺，肖青浦可能是碩果僅存的第十三境大儒了。
說他是現在的北莽儒家第一人，也不算過分。
如今北莽大帝治下，一道一佛一儒中，“一道”指滄海派，“一儒”指的便是青冥洞書院。
肖青浦其人，年輕時游學，來到中土，曾經還得過孔聖真指點。
如今大家見面，卻不知道是感慨多，還是尷尬多。
郜世輝似乎沒興趣理會孔聖真心里怎麼想。
他只是徑自繼續說道︰“你將如今中土頂尖好手的情況和下落，報與朕知。”
孔聖真看著面前高瘦男子，徐徐答道︰“如今中土可能與陛下為敵者，不過兩家，一是太清宮彭子凌，二是長安城。”
郜世輝語氣不咸不淡︰“有所耳聞。”
孔聖真點點頭︰“太清宮彭子凌並非素來老謀深算，不過畢竟勢單力孤，相較而言，長安城乃昔年十二閻羅卷土重來，東山再起。”
“十二個都回來了？”郜世輝問道。
孔聖真搖搖頭︰“如今可以確定者，只有七、八、十一、十二，不過……”
他徐徐言道︰“……不過，他們四個，應該都不是長安城主，長安城主另有其人，當是昔年十二閻羅中排位更高之人。”
郜世輝微微頷首，不過仍然沒有言語，只是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孔聖真並沒有刻意加以挑撥。
實話實說，他現在有點拿不準面前這個高手男子，究竟什麼來路。
十二閻羅中人，應該是不會接受衍聖府投誠的。
但當年仙跡事變，十二閻羅明顯內訌。
眼前這個人，說不定跟長安不是一路。
另一方面，照理來說，這等武道高手，不應該一點消息來歷都沒有，突然冒出來。
不過，如果是中土以外的人來了，也不無可能。
就像先前阻他去長安城的那個女子一樣。
但對于孔府主來說，當前如在迷霧中，一動不如一靜。
“昔年十二閻羅中排行第七的甦破，傳聞中不知什麼原因，游蕩在外。”
孔聖真只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排行第八的楚搖光，听說眼下也不在長安城。
排行第十一的敖空，先前在大寧皇朝地界上肆虐，最近有消息稱他忽然消失，當前行蹤不明。
排行第十二的沈和容，听聞正在長安城。
而長安城主，常年深居簡出，極少現身。”
孔聖真看著面前高瘦男子，繼續說道︰“但前不久，長安城主曾經親自出手，一戰拿下多個第十三境的好手，其修為實力，應該不遜色于當年。”
郜世輝安靜听完，然後點點頭，站起身來︰“三日內，肖青浦會抵達中土，與你接洽。”
孔聖真向對方行了一禮︰“是，陛下。”
郜世輝點點頭，然後徑自離開。
孔聖真看著對方消失，站立原地，靜默不語。
衍聖府其他人，更是一片茫然。
對方忽然而來，接著又忽然離開。
什麼也沒留下，什麼也沒帶走，簡直叫人懷疑，是否一場幻覺。
但剛才那恐怖心悸的感覺，長留心頭，告訴他們，一切都不是幻覺。
對方，其實留下了無形的東西。
恐懼，以及征服。
孔相等人全都神情復雜，聚到孔聖真面前。
孔聖真收回目光，環顧四周，最終說道︰“準備一下，青冥洞書院的人來了之後，好生接待，依對方所言而行。”
孔相等人齊齊大驚。
他們，當真要投降北莽？
“爹，他已經離開，我們不如聯絡乾皇還有太清宮彭真人他們？”孔相忍不住說道。
“不必。”
對于孔相等人的疑惑，孔聖真不以為忤，但也不改變主意︰“你們遵令行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