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老朋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老朋友,狗肉不上席啊。”
老朋友似乎愣了一下,“什麼狗肉不上席?”
“這是我們農村的一句俗話。”
“什麼意思?”
老朋友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沒去過農村,當然不了解農村的俗話俚語。
“我們農村人遇到紅白喜事,是要大辦酒席的。在大辦酒席時,有一點特別講究。就是有的菜可以上桌,哪怕它並不起眼。有的菜即使最好吃,那也是不能上桌的。比如花生米,它就有資格上桌。而狗肉麼,它就沒有資格上桌。老朋友,我就是那碗狗肉。”
“哈哈……我懂了,我懂了。”
白手也笑了,“呵呵……所以嘛,我得有自知之明,我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笑過之後,老朋友問道︰“這麼說,你是要拒絕這個聘書嘍?”
“接受和拒絕各佔一半,但拒絕稍微多一點。”
電話那頭,老朋友沉默了一會。
“老白,我說幾句肺腑之言。時代不同了,什麼都能上桌。不要看不起自己,有的時候,低估自己,是人生最大的錯誤。不要因為自己的過分謙虛,讓別人看起來是驕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就把自己的路走斷了。”
“老朋友,你的話醍醐灌頂。”
“這次任命,是市主要領導點將,有關部門經過一兩個月的考察,是一個非常非常慎重的決定。你不懂體制內的人事運作,不像你的騰飛公司,你作為老板,可以把一個普通職員提撥為中層甚至高層。對你的這次任命,是要經得起歷史的考驗和各方的評價的。”
“這麼嚴重啊。老朋友,你可不要嚇我。”
“這絕對不是小事,老白。”
“這麼說,我是非去不可嘍。”
“對,非去不可。”
“可是,我去了能干什麼呢?”
老朋友又沉默了一會。
“老白,你可以去當這個參事。但我建議,你不要當專職參事,就是不要坐班,無需每天報到的那種參事。”
“嗯,那我能做些什麼呢?”
“不是你能做些什麼,而是人家叫你做什麼,你才去做什麼。”
白手問道︰“你說,我還需要注意什麼問題呢?”
“就一個問題,少說多听。深思熟慮之前,不要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對事,你可以說可以做。對人,你不妨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千萬不要把自己擱進去。”
“明白了。老朋友,謝謝啊。”
“老白,我看好你,你行的,你一定行。”
“我一定努力。”
跟老朋友通完電話,白手出門,驅車去勸業旅社。
老爺子坐在竹涼亭里,接過白手遞來的紅面燙金聘書,笑眯眯的看了好久。
“好啊,好啊。小白,你當官了。”
白手急忙解釋,“是參事,不是官。”
“是官。”老爺子解釋道︰“我知道的,參事的待遇,相當于正廳級。”
“你老人家挺懂啊。”
老爺子點了點頭,“改革開放初期,那時你還沒來上海。那個時候,市里就聘請我擔任市參事室參事。我記得,我干了四年半。”
“後來沒再繼續?”
老爺子說道︰“當時,他們說我保守,思想不夠解放。我有自知之明,我就選擇了退出。後來,有關領導邀請我重新加入,被我以年齡為由婉拒了。”
白手笑了笑,“我繼承的是你的衣缽,我也是保守的人。”
老爺子哈哈一笑,“這麼說,你是接受這份聘書了?”
白手點了點頭,把“老朋友”的話,詳細的告訴了老爺子。
老爺子點著頭說道︰“歸根到底,你的老朋友告訴你一句話,不要給臉不要臉。”
“我認為他說得有道理。”
“那麼,你是百分之百的確定了?”
“現在只有百分之六十。其中的百分之三十,是我自己的決定,另外的百分之三十,是我那位老朋友的。還有百分之四十,是你老人家。”
老爺子指指白手,“看得出,你還在猶豫。”
“老爺子,狗肉不上席啊。”
老爺子再次哈哈大笑。
“小白,我喜歡你的這個比喻。”
白手笑道︰“我有幾斤幾兩,你老人家知道,我自己也知道。別的不說,我怕我露餡啊。”
老爺子嗯了一聲,“還別說,以你肚子里的那點墨水,確實還不夠格。要是與他們一起開會討論,輪到你發言,你真會露餡。不過,小白,你完全可以揚長避短。不會長篇大論,那你就不要長篇大論嘛。”
白手提出了一個讓老爺子沉思的問題。
“老爺子,有一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為什麼能被聘為參事。”
老爺子果然陷入了閉目沉思。
好久,老爺子才睜開了雙眼。
“只有一個解釋,理論界,或者叫學術界,需要有不同的觀點。”
“你的意思是說,像你當年那樣,讓我去當參事,是讓我去與主流唱反調的?”
“很可能是這樣。”老爺子說道︰“現在理論界的主流,是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但是,有點泛濫成災,沒有人出來反對。這很危險,這太危險了。”
白手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我听說,那位主張把一切交給市場,宣揚市場萬能論的大師,有一個徒弟,也是參事室的參事。”
“小白,你知不知道,最近的上海有一個奇談怪論。”
“什麼奇談怪論?”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地方,把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都給賣掉了?”
白手笑了,“做得真絕。我听說,把公立醫院都賣掉了。我還听說,差點把公立學校也給賣掉了。”
老爺子說道︰“現在咱們的上海,也有一幫人,在鼓吹賣光論,要對國有企業下手。”
白手哦了一聲,“有這種妙頭?”
“帶頭鼓吹的人,就是那位所謂的大師的那個弟子。小白,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去當參事,可能要與他唱對台戲。或者說,讓你去當參事,就是與他唱對台戲的。”
白手說道︰“我明白了。老爺子,我可以少說多听,也可以偷懶。但遇上這種人,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
老爺子欣慰的點頭,“這就對了。小白,去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