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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
除夕夜。
天上月明星稀,看不見一絲雲彩。
老城區的舊宅燈火通明,再節儉的人也會把院子里的燈打開,為慶祝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也是討個好彩頭。
在高樓聳立的現代小區,同樣是一片新春氣象,物業公司在各處懸掛大紅燈籠,還將春聯分發到每個單元樓,盆栽和彩燈也是不可或缺的好物件,能夠起到烘托氣氛的效果。
總之,比拼物業服務質量的一項課題就是哪個小區更有年味。
這一夜,大大小小的酒店座無虛席,人多錢多的大包,人少錢少的堂食。
與以前不同,甦家的春節是在家里過的,倒不是沒錢去吃酒店,這點錢甦明玉還是拿得出來的,也不是怕被外人認出來,畢竟甦大強和她都是網絡紅人,一個坑慘了兒子,一個毀了眾誠集團,主要是這餐飯注定不會平靜,在家里打起來比較好收場。
是的,甦明哲喜氣洋洋地回來過節,她卻揣著跟甦明成算賬的心思。
“爸,大哥說中途有點事耽擱了,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家。”
甦大強的手在身上拍了拍,從沙發起來,先去衣帽架的位置溜達一圈,又鑽進自己房間,少時空著手出來,嘴里嘟噥著“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爸,你找什麼?”
甦明玉強忍著不耐煩說道,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快被老頭子折磨瘋了,要知道這還是在雇了一個護工幫忙的情況下。
“我找你剛給我買的大衣,明哲要接我去美國了,咱不能給中國人丟臉啊。”
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又犯病了。
甦明玉超級無語。
“爸,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不對,你騙我,你就是不想我去美國,你見不得我好。”
“甦大強!”甦明玉氣得直咬牙,心說是兒女見不得你好還是你見不得兒女好?
“這話你再給我講一遍。”
眾誠集團分崩離析,老蒙遠走海外,她本就悶了一肚子氣,現在護工回家過年,只剩她一個人守著甦大強,再想到一會兒就要跟甦明成踫面,難免心生煩躁,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趙美蘭,趙美蘭……”甦大強指著她說道︰“你沒死,你……你不要過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他不斷地往牆角縮,抱著上一個租客留下的掛燙機壯膽,哆哆嗦嗦的樣子像個老兔子。
甦明玉很想跑到陽台上大吼大叫發泄一陣,卻又擔心驚到周圍鄰居,把她當成一個女瘋子。
她索性打開電視機去看從來都不看的春節聯歡晚會。
咚咚咚~
外面傳來敲門聲。
甦大強彎著的腰一下子挺直了︰“明哲回來了。”
就像是來了救星一般,甦明玉還沒動,他先一步跑過去把門打開。
~
一張臉出現在對面。
甦大強臉上的欣喜瞬間定格,啊的一聲就往回跑,似乎忘記甦明玉剛才對他做了什麼,直到靠近女兒才獲得一些安全感,望著門外走進來的男子說道︰“你是誰?”
“我是……來拿你去陰曹地府的黑無常。”
林躍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身上繚繞著冬日的寒氣,又從沒有光亮的樓道走進來,確有一點陰冷邪惡的意思。
甦明玉說道︰“甦明成,你有毛病是吧?大過年的把爸嚇病了,你去醫院照顧他嗎?”
“哦,你也知道今天過年啊。”
他把出門前朱麗執意給他戴在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搭在衣帽架,走到單人沙發坐下,看著茶幾上擺放的六個菜盤呵呵冷笑。
一碟水晶肴肉,一碟老醋花生,一碟梅菜扣肉,一碟醬牛肉,半碗水果罐頭,再加一只鹽水鴨。
這就是甦明玉準備的年夜飯,里面唯一的熱菜還是在超市買的預制菜-----放微波爐里熱一熱就可以端上餐桌的那種。
甦明玉一言不發。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明總可以啊,吃慣了五星級酒店的大餐,還容得下小老百姓的配置的。”
“甦明成,你說夠了嗎?”
她終于忍不住回嗆一句。
縮頭耷腦坐在旁邊的甦大強聞言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明成,是明成,我兒子。”
“當不起。”
林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夾起一粒花生米丟進嘴里。
“老大到哪兒了?”
甦明玉冷然答道︰“路上。”
提起甦明哲,甦大強又開始鬧妖︰“我大衣呢?明玉,你把我的大衣丟哪兒了?”
“爸,大哥不是來接你去美國的,他是來家里過年的。”
“哦,過年啊,明玉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他媽,要不給明玉的同學打個電話,問問她跑那兒去了。”
林躍笑了︰“看吧,他還是很在乎你的。”
甦明玉耳根附近的肌肉扯了扯,沒有反唇相譏。
咚咚咚~
敲門聲又起。
她看了一眼腕表,起身走過去把門打開。
這一次沒錯,是老大回來了。
“明玉,新年快樂。”
甦明哲挺著話還把兩個禮盒遞過來。
左面的盒子裝的是海鮮,右面的盒子盛的是干貨,從包裝圖片來看,有雞樅猴頭菇和蜂蜜。
“大哥,你這麼客套干什麼?”
“過年了,給爸買點補品不是應該的嗎,可惜回來的太晚,很多商店都關門了,就隨便買了些,對了,爸呢?”
甦明玉把東西接過去,指指客廳。
甦明哲一眼便看到沙發上對坐的兩個人︰“明成,你來了。”
林躍剛要答話,這時門口傳來一道女聲,他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古怪。
“小咪,叫姑姑。”
“姑姑。”
隨著小丫頭一起出現的還有吳菲的臉。
“呵……大……大嫂。”甦明玉驚訝得都忘了跟小孩子打招呼。
她是真沒想到吳菲會跟著過來,想必這就是老大在電話里說的“驚喜”了。
“明玉,好久不見。”
吳菲笑著回話,不過當她帶著小咪走進客廳,目光瞥及沙發上的男人時,表情有了變化,不過幅度一般,應該是對于眼前一幕早有心理準備。
~
甦明玉把門關上,看看吳菲,再看看甦明哲。
“大哥,你跟大嫂……”
後面的話她沒說,但是不妨礙大家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哦。”甦明哲說道︰“我跟你大嫂準備復婚了,過完年就去領證。”
林躍嘴角扯動幾下,忍不住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你說這叫什麼事兒?瞧甦明哲的樣子,對他和吳菲的關系絕不知情,他開開心心回家過年可以理解,但是吳菲……不是應該盡量遠走高飛,不踫甦家的人和事嗎?怎麼會同意跟甦明哲復婚?
“呵呵,呵呵……”
甦明玉心說難怪,難怪他在電話里一反常態,顯得十分開心,原來是情場商場兩得意。
“恭喜你啊,大哥。”
甦明哲沖她笑笑,完事湊到甦大強面前︰“爸,我跟菲菲回來了。”
“哦,朱麗啊。”
甦大強慢吞吞地站起來,望吳菲說道︰“朱麗,你爸還好嗎?”
“爸,她是菲菲。”甦明哲臉上的笑意有所收斂,對甦大強的情況感到憂慮。
“菲菲?”
“爸,是我。”吳菲說道︰“你的大兒媳。”
“在美國那個?”
“沒錯,在美國那個。”
“哦,孩子什麼時候生?我得跟你媽提前做準備。”
甦明玉搖搖頭︰“又糊涂了。”
甦明哲說道︰“爸一直這樣嗎?”
“差不多吧,時好時壞。”
“唉。”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甦明哲,你還真是孝順呢,他都把你坑成這樣了,你還擔心他的死活。”說話的是林躍。
“明成,話不能這麼說,再怎麼著他也是咱們的爸,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是打不斷的。”
“那行,當我沒說。”
林躍撇撇嘴,甦明哲這種人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範,落難的時候可能會罵兩句老天爺,等日子好起來,又聖母心泛濫,看什麼都積極陽光,對人生路上的坎坷與刁難選擇原諒了。
早知道他就不給這貨找工作了。
甦明哲說道︰“對了,房子的事還得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菲菲的父母。”
林躍看著吳菲呵呵笑道︰“不用這麼客氣,俗語雲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這話說的,甦明哲和甦明玉听不出有什麼名堂,只覺得放在這件事上用詞不當,但是吳菲比誰都知道這個“打虎”的意思,惡狠狠地刺了他一眼,去給小咪脫羽絨服了。
“等等,房子的事……”甦明玉搞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甦明哲說道︰“南山麗舍的房子,明成幫忙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
“對,明成找到了坑了咱爸的玉器店老板,這事兒你不知道嗎?”
“……”
甦明玉看看林躍,想起蒙志遠跟她講的話,如果他真是搞垮眾誠的罪魁禍首,要拿回南山麗舍的房子,還真不是難事。
三人在這兒聊房子的事,甦大強突然大聲喊道︰“房子,是我的房子。”
甦明玉說道︰“哪有你的房子,你的房子被債主收走了。”
甦大強的眼楮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明玉,我去做兩個熱菜吧。”
吳菲看到茶幾上只有一些冷盤,便提議下廚做飯,不過林躍很清楚,她就是想離他遠一點。
甦明哲也發現年夜飯過于簡單了。
“我說去酒店訂一桌,你非要在家吃,還說在家吃氣氛好,就不該听你的。”
唔,房子回來了,工作找到了,甦明哲又財大氣粗了。
“大哥……”
甦明玉當然不好說把年夜飯安排在家里吃是方便跟甦明成算一筆賬,對于老大的挑剔,她很無語。
“唉,都是大哥的錯。”
甦明哲一臉慚愧,因為他覺得自己考慮不周,沒有顧及眾誠集團的情況,自打甦明玉因為和蒙志遠上床被辭退,已經過去好幾個月,換句話說,她失業小半年了,怎麼可能有錢到大飯店吃席。
林躍一臉古怪︰“老大,我想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事?”
“之前你在lk的工作可是甦明玉幫你找的。”
這話把甦明哲和吳菲說愣了。
“明玉找的?”
甦明哲看向甦明玉,發現老三沒有否認,不過臉色有些難看。
他以為老二的話傷了她的心。
“明玉,這個……你放心,大哥過完年回到美國,一定幫你介紹份好工作。”
吳菲不像甦明哲,她想得更多,結合當初甦明成和甦明玉、甦明哲的約定來看,甦明玉給甦明成找工作十有八九沒安好心,畢竟甦明哲失業的情況下是沒能力贍養老人的,後來入職lk,被分到了上海,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如果沒有甦明玉給他找這份工作,能惹出那一連串的破事嗎?
“大哥,不用。”
甦明玉不知道這事兒甦明成是怎麼知道的,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老二是在嘲諷她,也只有甦明哲這個一根筋的家伙轉不過彎兒來。
林躍調戲完這兩個人又轉頭看向吳菲。
“大嫂,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回心轉意的?如果因為房子,那你一會兒可得多敬我幾杯酒了。”
這話……從小叔子嘴里說出來,挺不合適的。
不過甦明哲很上道︰“明成說的沒錯,菲菲,咱們是得好好謝謝明成,如果不是他找到玉器店老板,房子也不能回到咱們手里。”
吳菲的臉色難以用文字描述,總之……挺有趣的。
林躍抱起去叉水果罐頭的小咪,把一個剔核的山楂放進她的嘴里,似笑非笑地看著吳菲。
事到如今他多多少少咂摸出一點味兒來。
吳菲之所以要跟甦明哲復婚,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為了報復他,要知道他可是用小視頻威脅過她,還說以後常去美國看她,說是看她?只是看她這麼簡單嗎?
躲得遠遠的?房子就在那里,甦明哲是小咪的爸爸,父母定居上海,她能躲哪兒去?只要他玩兒賴,她就是籠子里的金絲雀,所以倒不如跟甦明哲復婚,這樣一來他還能猖狂嗎?除非他不認甦家人了,不然就得恭恭敬敬地喊她大嫂,安心地做一個只能看不能踫她的小叔子。
“菲菲,你說句話啊。”
甦明哲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吳菲只能強顏歡笑,點頭稱是。
其實她答應跟甦明哲復婚,最大的原因還是她媽,上回來甦州赴甦明成的約,小咪由二老照看,她媽早上帶小家伙到樓前廣場玩耍,一些長舌婦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了些難听的話,老太太臉皮薄,越想越氣,越想越難受,回到樓上沒一會兒就吵心髒不舒服,老頭子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送醫院,得虧發現的早,病情穩住了,如若家里沒人,又或者倒在外面,人能不能活下來真不好說。
趁著這件事她爸逼著她跟甦明哲復婚,說這麼做是為了小咪的成長,也是為了吳家的顏面,她媽的安危。
作為女兒,吳菲能怎麼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跟老人講現代家庭觀嗎?講的通嗎?
考慮到母親的病,小咪的人生,這時甦明哲又給她打來電話,說找到新工作了,薪水和在lk的時候差不多,再想想那個拿住她的七寸,要把她這只金絲雀關進籠子里的渣男甦明成,權衡利弊一番,認為復婚好處很多,于是她妥協了,答應了甦明哲的復婚請求。
至于南山麗舍的房子是用什麼換來的,她沒有說,相信甦明成也不敢多講,不然事情爆出去,大眾的唾沫星子足以把他淹死。
甦明玉看看吳菲,再看看甦明成,隱隱約約覺的這倆人的情況有點不對勁。
“我餓了。”不知道是看見小孩子吃東西眼熱,還是真的餓了,甦大強講完這句話直接下手去拿鴨腿啃。
甦明玉摁住他的手腕︰“爸,你等下,我去給你拿一次性手套。”
“明玉,你就讓爸拿著吃吧。”甦明哲有點看不過去,覺得有虐待老人之嫌。
“他吃得滿手油漬,一會兒該抓得到處都是了。”
甦明哲還想說話,吳菲戳了戳他的後腰,于是只能選擇閉嘴。
“我去把禮盒里的海鮮蒸一蒸吧。”
就這樣,吳菲拉著前夫進走廚房。
半個小時後,海鮮拼盤上桌。
說是年夜飯,菜基本沒動,就小咪和甦大強在吃,剩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幾分尷尬。
“既然你們都在,趁著過年,有個事情我想說一下。”甦明玉說道︰“爸患的是老年痴呆,必須要人在身邊照顧,這兩個月來是跟著我過的……年前沒事,年後我得去找工作養活自己,到時候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所以,大哥……”
“明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次回來,除了在一起過個團圓年,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確定爸的贍養計劃,不管爸以前做過什麼,他始終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親,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現在他老了,做兒女的理當給他養老送終,你說是不是……明成?”
“生我們養我們?又來道德綁架,甦明哲,你太讓我失望了。”林躍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拼命地坑我們兩個嗎?”
瞧這話問的,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甦明哲說道︰“明成,話不能這麼說,爸也是……”
林躍擺擺手,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我記得甦明玉說過,她覺得父母虧待她了,偷偷地去醫院做了dna鑒定,結果顯示她確實是甦大強和趙美蘭的女兒。前幾天我去老宅找東西的時候心血來潮,也去醫院做了個dna鑒定,你們猜怎麼著?”
大家听到這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他。
之前弓著腰不管別人胡吃海喝的甦大強打了個哆嗦。
林躍冷冷說道︰“檢測結果顯示我跟你是一個母親,但不是一個父親,而且我們兩個人的父親都不是甦大強。”
這話說完,所有人都傻了,客廳安靜到空調吹風的聲音鑽進耳朵里都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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