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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初歸東京,東宮的一應僕屬並未全部東遷,人手不足,整個東宮顯得有些冷清。月光皎潔,零落九天,揮灑在東宮園苑中,夜色很濃, 很是靜謐,只有少許的宮燈,照亮著夜幕下的道路。
已是夏時,宮苑之中樹木叢生,郁郁蔥蔥,放眼所望,盡是森森之景, 未經細致打理, 雜亂的草木顯示出野蠻生長的勢頭。
過去在東京時,劉䉪便經常于花苑之中踱步,如今再走,雖有耳目一新之感,但終究是熟悉的。
兩名宮娥挑著宮燈在前引路,四名衛士護從在後,聲聲蟲鳴,叩問著心頭,朦朧的燈光映照在劉䉪的臉上,可以窺探到那一抹凝思。
顯然,這抹凝思還是因為登聞鼓案,還在為深陷漩渦的李𠠬考慮!
不論如何,他是都要為李𠠬說話的, 一個師生情誼, 實則早早地便將他們綁在了一起,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也是不必遮掩的。
並且,對于這�老師的品行與操守,劉䉪也是相信,再加上方才的會面,李𠠬的一系列表現,都是很難裝出來的。
劉䉪學著觀人識人,也這麼多年,早已磨煉出了一雙銳利的眼楮,對于自己的判斷,也很自信。
劉䉪,相信李𠠬的清白。而只要李𠠬是清白的,那麼任何人也不能擊倒他,只是,三人成虎啊,都不用特意派人去探听,便能想象得到,如今的東京朝野,怕是流言四起,非議不斷了。
劉䉪立場堅定,心中也早有決議,但是,如何幫李𠠬解決這個麻煩, 卻也不是那麼簡單。還得注意方式方法,用他這個太子的聲譽去為其背書保證,會是個辦法,卻太過直白粗糙,簡單粗暴了。
關鍵在于,劉皇帝的態度是怎樣的,從今日發生的狀況來看,對輿情正朝著不利于李𠠬的方向在發展。
而從劉皇帝的一些諭令,也看不出具體的傾向,連見面都不讓,令其回府,可以看成是心存不滿,也可以認作是一種保護,一切,都還得具體詳細的調查結果出來。
站在相信李𠠬的立場,那其中,到底又出現了怎樣的疏漏,才導致如今這個局面?是意外導致?還是有人刻意構陷?如果是,又有誰能有這麼大的膽量,這麼大的能力,促成對李𠠬的中傷?
長時間的思考,使得劉䉪的表情愈顯深沉,想要破局的要點,也被他抓住了,一個武濟川,一個徐士廉。
那個武濟川,若以李𠠬之眼,才學應當不錯才是,因何在劉皇帝面前應對那般糟糕,莫非是無故攪入其中,難以承壓?但同樣是士子,人家徐士廉為何能夠從容有度?
還有,那個徐士廉,一個不名一文的小小落第士子,何以如此自負其才,又何來的膽量,竟然通過登聞鼓鳴冤叫屈,如此也就罷了,還敢直指主考,攻訐李𠠬取士不公?
想到這些,哪怕是劉䉪,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是有人在背後支持挑動?如果是,那會是誰?劉䉪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出幾道人影,但又迅速地搖了搖頭,仿佛能把那些念頭擺脫一般。
“明月皎如斯,奈何風波起啊!”大概是走累了,劉䉪停住腳步,抬眼望著夜空的那輪彎月,輕聲嘆道︰“回去吧!”
“是!”
事實上,在考慮如何幫助李𠠬的同時,劉䉪也不由地觸踫一個他不怎麼願意面對的問題︰倘若,李𠠬真的耽于私情,取士不公,那他又當作何抉擇?
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或者說,心中有答案,只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罷了。如今的大漢太子,雖然年紀還不大,但經過那麼多年的磨礪,經過劉皇帝的不斷催熟,已然是個成熟的政治人物了。
李𠠬夜訪東宮的事情,在當夜便傳到了劉皇帝耳朵里,對此,劉皇帝並沒有過多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他若心中無鬼,何以不自安?”
但就在第二日,劉皇帝便下詔,讓太子牽頭負責處置此事。這一道詔令,顯然不那麼尋常,畢竟,滿朝皆知劉䉪與李𠠬之間深厚的情誼,李𠠬東宮一行的事也瞞不住人,考慮到這一層,那劉皇帝此詔隱藏的意味就越顯深長,值得揣測。
于是,朝中很多關注此事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太子身上,看太子殿下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樣處置,是徇私庇佑老師,還是大義滅親,秉公執法。
當然,抱有類似想法的人,在心底恐怕已經認定了,李𠠬取士用情,是屬實的事。但無論如何,當劉皇帝這道詔令下達的時候,也代表劉䉪也被牽涉其中,麻煩上身了,若是處置不當,對太子而言,是會影響到聲望的。
不管旁人如何猜測,但就劉䉪個人來說,他是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壓力,當了那麼多年太子,對于劉皇帝心思不說摸清,但多少是能揣測出幾分的。
顯然,這又是一次對他的考驗了,考驗他在面對這種公私之間,如何取舍,又如何解決。這麼多年,劉䉪經歷得太多了。
同樣的,劉皇帝或許都不那麼在意最終的結果,只是看他如何應對選擇。如果劉皇帝能夠知道,在他諭令下達之後,一向“遲鈍”的太子,竟在短時間內做出了以上的分析與心理準備,或許,已經足夠欣慰了。
而這道詔令也解決了劉䉪的一個麻煩,就在前一夜,他還在琢磨著,如何插手過問此事,劉皇帝給了他一個正式的無可指摘的機會,調查處置的主動權也得以掌控在手中。
不過,這也不是單純地給劉䉪一個機會,讓他去幫李𠠬洗清嫌疑,還其公道,雖然劉䉪確實抱著這樣的目的。
事實上,這對劉䉪也是有影響的,倘若理性地分析,面對這樣的麻煩,有一個比較好做的抉擇。
那便是,不必去顧及李𠠬,就將此事定性,“弒”師證道,他則秉公處理,既可以把麻煩擺脫,還能賺得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若是心中不忍,還是發揮影帝級別的表演,掉幾滴眼淚,做出不忍與痛惜的姿態。
如此,至少是能服眾的。而除此之外,哪怕他調查清楚了,就算擺明證據,表明李𠠬的清白,那也難免引人非議,哪怕事實就是那樣,也絕對不乏有人懷著惡意去揣測其中的私誼。
可以說,關心則亂,當李𠠬病急亂投東宮之時,就已經把麻煩指向太子了。而當李𠠬也得知劉皇帝的詔令時,在府中也是懊悔不已。
他在劉䉪面前表示,為了自己的清名,甘願赴死,卻是發乎真情,但若以一己之私譽,影響到了太子,那他寧願受污名而死。
讓劉䉪去處置此事,大抵是從公私道德的角度去考驗他,這個考驗,可以說很殘酷,也很艱難,因為根本無法把握劉皇帝的評判標準。
如果從利益出發,舍棄李𠠬,甚至籍此邀名,會是一個簡化案件的做法,也是一個梟雄的聰明選擇。畢竟,帝王總是無情的,這是作為承擔江山重擔的基本素質,也需要接受各種超出尋常的考驗。
但同樣的,又能說,這不是劉皇帝從心性層面對太子的考驗呢?倘若,連師傅都能干脆舍棄,那這樣的太子,又是不是太可怕了?
劉皇帝把太子置于一個兩難的處境,在背後默默地關注著,也期待著,就看他是猶豫成病,還是游刃有余。
從這道詔令下達開始,所謂的“科舉弊案”,就已經不再是重點了。局外人還在研究案件的發展走向,還在猜測太子會如何行事,涉案者會得到怎樣的結局,而局中人,則已經分析起此次風波會對朝廷造成怎樣的影響了,涉及到太子,涉及到國本,何其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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