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灰頭土臉的?”
回到住處的梧惠怔怔地看著莫惟明。顯然,他也是剛到家沒多久,連衣服都沒有換。這可與他潔癖的作風大相徑庭。他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白熾燈下,能看到他面頰上細小的砂石。更離奇的,當屬他頭發里夾雜的幾根絨毛。禽類的,純黑色。也正是因為有了對比,梧惠才發現他的發色比自己以為的更淺,像燒透的爐灰。
“說來話長。”
“那你長話短說。”
“……我需要一大批素材。青霉素、鏈霉素、金霉素、磺胺嘧啶……還有多種染劑。以前供貨商是阿德勒,但我不知道他拿貨是不是個人行為。我去各處的商會找人,無果。”
“那你為什麼……身上還有泥巴、草屑和鳥毛。”
“那群烏鴉太難抓了。”莫惟明如是說,“而且它們現在警覺得要死。我準備不充分,還抓不到活的。但我感覺廣場的烏鴉看我都臉熟了,可能下次要轉移陣地才行。”
梧惠的表情變得更復雜了。
“你為什麼要抓烏鴉?而且,非烏鴉不可嗎?”
“如果可以,我確實還想抓些麻雀、鴿子、喜鵲什麼的。但現在,就屬烏鴉最多,也最有代表性。畢竟它們是在黑子熱流行起來……尤其是開始死人後,數量最大的族群。”
“你要抓它們做化驗嗎?”
“是的。但條件比較困難。醫院未必歡迎我回去。上一次,是趕上了同事的順風車。她認識不少有頭有臉的有錢人。這次堂而皇之地回去,怕沒那麼好的待遇。我的研究,也不是很想被醫院的人知道。我只是懷疑,而懷疑不能作為證據,難以獲取實驗資源。”
梧惠皺著眉,坐到沙發上。即使有琉璃在,莫惟明還是去盥洗室洗手洗臉。好吧,至少他的實驗一定是無菌環境,是好事。
梧惠听到嘩嘩的水流聲。等水聲停下後,她又問︰
“既然你知道,自己沒有合適的實驗環境和材料,為什麼還要去抓鳥?烏鴉這玩意兒很記仇呢。听說它們社會性很強。你今天得罪了廣場的,說不定第二天兩條街外的烏鴉都知道有你這討厭鬼。”
“傳播的速度和範圍倒是沒那麼快。”莫惟明擦了擦臉,走出盥洗室,看著倒比剛回來時有點人樣,“我先試試。確實麻煩,不得不從長計議了。而且我還需要大量的雞蛋胚……瓊脂什麼的倒是有,只有雞蛋是麻煩事,要健康。而且對雞蛋的時間要求很苛刻。”
“你餓了?”
“培養病原體用。它似乎並不能進行無基培養,這是中心醫院在前期實驗得到的結論。其實……也許我知道有個地方合適。”
莫惟明在此停頓。梧惠有種不妙的預感,但出于禮貌,她還是問︰
“南國?”
“嗯。”
理所當然的回答。梧惠的眉頭鎖住了。
“我可不想去。”
“是施無棄在離開前,暗示我前往那個地方。”
“我就知道。他還想拉上我,但我拒絕了。”
“那真可惜。”莫惟明隨口說,“如果我要去專門查病原體,什麼都不干……也要一個月打底。結果他現在還音訊全無,不知道打的什麼算盤。”
“他說你知道該從哪兒找他。”
“從全城戒嚴的曜州?我還不想坐牢。總不能是從監獄里出發吧?”
莫惟明還是很有幽默感的,梧惠能領悟到這之中好笑的部分。只是大多數時候,她一點也笑不出來,自然也包括現在。
莫惟明又去隔壁書房換了套居家服,這才慢悠悠晃出來。
“你呢?你今天又有什麼收獲?他們給你想要的信息了嗎?既然你也這麼晚回來,我心說,你也一定是得到了有價值的情報。”
梧惠點頭,一五一十把白天的經歷講了出來。莫惟明竟露出驚訝的神色,對梧惠同涼月君說的那番話進行了點評。真沒想到,她還有去當說客的資質——就是太冒險了。畢竟當時結結實實挨了打的,可是莫惟明本人。
“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能不能關注一下霏雲軒的話題?”梧惠不滿道,“現在要麼去找皋月君,要麼去緋夜灣。我都不想去,好麻煩。”
“不論怎樣,也算是獲得了有價值的情報。”莫惟明顯出些許疲色,“但這兩邊,確實都很麻煩。”
“殷社那邊你比較熟吧?不對——我不能去公安廳。”梧惠哀怨道,“我不想見到羿家的人。他們肯定議論我的。”
“公然襲擊司令的人竟然又找上門來追著打了。”
“喂。”梧惠瞪他一眼,慢慢收回眼神,“那麼,我去緋夜灣吧。你去找皋月君如何?反正現在我們都是無業游民。抓緊時間,還能在宵禁前回來呢。”
莫惟明半天沒回應什麼,被梧惠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啊。”他像是剛回過神,“我是在想……我的確是想找皋月君的。我知道,公安廳聯合衛生處,在黑子熱流行期間回收了大量尸體,甚至找到醫院來。我不知道他們想干什麼。說不定,就是為了阻止我們正常研究。對于這種病,他肯定知道什麼。我確實想找皋月君,但就算我去公安廳,也未必能找到他本人。現在疫情有復燃跡象,他說不定又在各地活躍。”
“那……怎麼辦?”梧惠一籌莫展,“九爺也不在緋夜灣,那里只有曲羅生吧?我不是很想直面他,和他的孩子。”
莫惟明坐直身子,對她說︰“我覺得我們未必要分頭行動。你現在確實膽子大了不少,但警惕心仍必不可少。我覺得我們,我們該一起去一趟緋夜灣,看看情況。”
“是個辦法。”
兩人又在想各自的事。空氣安靜一陣,梧惠突然說︰
“什麼?”
“怎麼了?”莫惟明不解,“我沒有說話。”
“沒、沒有嗎?”梧惠滿目茫然,“那是我听錯了……”
莫惟明的神情有幾分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