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三十七回︰說得簡單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五百三十七回︰說得簡單

    莫惟明和商再次出現在同一個場景中,是一次教會組織的慈善活動。略不同于以往的部分是,這次有明確被稱為貪狼會成員的人。商正是以此身份出席的,而莫惟明仍是被醫院安排的義診醫師。

    但,這次相聚依然算不上巧合。原本這次沒排到莫惟明,是他和同事做了交換。當有約會在先的年輕醫生開始抱怨,莫惟明立刻包攬了這項任務,便得到了千恩萬謝。碧玉樹在背後嘀嘀咕咕,疑心他什麼時候開竅了,願意當個好人。莫惟明只是說,就當賣個人情。

    城市中偏南的位置,有一家孤兒院。“院長”,也就是掌勺的阿姨膝下無子,收養照料了附近被拋棄的孩子,置辦了這個小地方。說是孤兒院,僅有托管小班的規模大小。這附近窮人家的孩子,都被托付在這里吃午飯,一半以上的孩子晚上也住這兒。孩子們的父母,也常年在外打工,不怎麼回來。他們的老人也大多離世,孩子無人照顧,才出現在這里。

    這次,貪狼會邀請了許多“高級會員”參與這項活動。莫惟明心里清楚,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作秀罷了。但倘若他們真的能給孩子們實實在在的物質與金錢,也算是好事。他和兩位同事照例為孩子們體檢。除了長期的營養不良,並無大礙。

    “給他們做飯可是個講究事兒。”阿姨憨厚地笑著,“沒幾個錢,但長身體的,可不能落下。北邊的一家農戶,人可好啦,經常給咱拉些拉磨剩的米面來。其實咱心里都清楚,哪兒會剩下這麼多呢?菜嘛,可就簡單了,咱自己種。唯獨油水方面,一直是個事兒。自從咱們教會……”

    阿姨滔滔不絕地說著,滿面紅光,周圍的人們听得認真。更有兩個記者,一個拍照,一個奮筆疾書,生怕漏掉一粒唾沫星子。莫惟明幫最後一個孩子做完檢查,卸下听診器,這洪亮的聲響可就一點兒隔不掉了。

    他終于得以喘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望向庭院,除了接受采訪口若懸河的阿姨外,裝束華貴的富人也就是會員們,大多矜持地維持著某種“體面”,在屋檐下端端站著。但這之中,竟真不乏一部分人,與孩子們打成一片。

    那些會員大概是被叮囑過的,已經努力穿著自己最“寒酸”的衣裳。他們衣料在夏日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隨動作若隱若現。孩子們的衣服上,則打滿了真實的補丁。

    “小阿弟,當心線 轆!”綢緞莊少東家扶住險些絆倒的跛腳男孩,自己價值不菲的鷹洋呢禮帽,被風箏線勾到樹梢。孩子們哄笑著看這位會背股票代碼的少爺,此刻正挽起織錦緞袖口,赤腳踩在陰溝蓋上夠竹骨架。

    石庫門天井里飄起桂花藕粉的甜香。藥行的千金,用缺口的瓷匙,將瓷罐里的凝脂分成小份。她腕間翡翠鐲子踫著粗陶碗叮咚作響。穿補丁衣裳的女孩子們圍坐在水門汀上,看這位能把畫譜倒背的姐姐,用簪花小楷在草紙上教寫“仁”與“慈”。

    “學過啦!我們都會啦!”她們哄笑著,“再換一個!換個不認識的!”

    又從屋檐下走來幾位姑娘,其中有商的影子。她和其他人,把帶來的奶油話梅分給這些孩子。發間綴著的東珠發夾映著日頭,在斑駁磚牆上投下流動的光斑。穿開襠褲的娃娃們含著糖果,因每塊糖果的大小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其他大小姐們都管不住了,商卻叉著腰,往那兒那麼一杵,扯著嗓子叫喊兩聲,所有人便老實地站在原地。

    梧桐葉沙沙作響,將這場奇異的聚會裹進歷史的書頁。盡管只是萬里長卷的一個墨點,莫惟明還是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也許是人類對這種祥和最本能的喜愛。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碗水。

    “您辛苦了。”

    “你是……歐陽?”

    莫惟明很久沒見到他,多少有些意外。他站起來接過水,歐陽卻示意他一同坐下。兩人坐在殘破的長凳上,一人捧著一碗帶渣的冷茶,望著陽光炙烤得金燦燦的庭院。

    “你是以記者的身份來的吧?”莫惟明問。

    “當然了。”歐陽啟聞哈哈大笑起來,“那你一定是以醫生的身份來的。”

    “……這倒也是。”莫惟明知道自己說了句廢話,“我們有日子沒見了。”

    “工作忙呀。”歐陽又抿了一口水,濾掉越來越明顯的茶葉渣,“咱們雖然離得近,但我還是跑來跑去的。而且我們換了老大,很多結構都變了,責權到現在也說不清楚。唉……煩死了。不過听到今天能來這里清閑一陣,我倒還挺開心的。畢竟咱們以前,都是通過梧小姐,才能打上照面吧。”

    “啊。這麼一想,是的。畢竟她算我們的共同朋友。”

    “她已經安全離開曜州了,對吧?”

    歐陽果然想確認這個。先前和六道無常在一起時,莫惟明也表達了自己的猜想,他們沒有提出質疑或反駁。那麼,他就姑且認為,梧惠確實安然無恙。

    “嗯。現在應該過得挺好吧。也不說給咱們寫寫信。”

    “哈哈哈哈……你笑死我得了。她才走多久啊。”歐陽擺手,“而且她的信,不好寄進來。現在什麼東西都查得嚴。誒,你知道嗎,內部消息——公安廳說殷社的貨果然有問題。只是目前還沒想好怎麼定罪呢。”

    “不管哪方面,還不是隨他們胡編亂造。恐怕是發愁,怎麼從諸多罪行里挑個好說的,或者在諸多方向里選一個好造證據的。”

    “哎呀。也別這麼說嘛。”歐陽將茶碗放到腳邊,直起腰說,“咱們其實都清楚,九爺干的這行當,說冤不冤,說清白也不清白。等真正定性以後,每一封進出曜州的信,都要讓他們拆開嘗嘗筆墨的咸淡了。”

    現在也差不多了。莫惟明想到 英說過的,禱告室遭到竊听的事。

    “隨便吧……不過我感覺,只是敲打殷社的話,沒理由加強對曜州的整體管制。除非反過來,他們嚴管城市,就是為了加強對殷社的控制。所以我想,在找到合適的罪名並且公開見報之前,羿暉安肯定要搞點別的動靜。”

    “原來您是這麼想的。那確實也很有道理。”

    接著,兩人都沒什麼話了。莫惟明其實想問很多——比如梧惠對歐陽的質疑。雖然並不嚴重,但他非常好奇。這份好奇,自然也夾帶著個人因素。他可沒有梧惠那麼信任這個與阿德勒關系密切的記者。他出現在這里,一定和那被羈押的商會高層有關。

    但,這不是很好的時機,他不方便過問。

    “商小姐,好像非常樂在其中呢。”

    歐陽突然開口。說話的工夫,她已經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正在一塊兒踢毽子呢。在她這般灑脫的帶領下,不少先前還端著的男男女女,都加入了年輕人的游戲。

    “不難理解。看那些孩子的年齡,和她跟羽認識的時候差不多吧。我不好說霏雲軒的各位是不是都喜歡孩子,可單是看商姑娘……還挺熟練的吧?”

    “羽小姐啊…也好久沒見過了呢。”歐陽略微低頭,“總覺得,該為騙她的事賠罪。”

    “你騙她什麼?”莫惟明挑起眉,“我的天,你居然欺騙小姑娘的感情……”

    “說、說什麼呢!怎麼和梧惠一模一樣?真是的。”歐陽翻了個白眼,又道,“是說給她帶異國紀念品的事。我本來說,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南國。現在倒好。我猜,她一點兒也不想要那里的相關特產了。”

    “……”

    莫惟明看著歐陽。他正將手肘撐在大腿上,手心捧著臉,望向熱鬧的庭院。

    這家伙,還不知道羽已經失憶的事嗎。

    要說嗎?

    在得出思考的結論之前,莫惟明的本能更早一步行動。他已經開了口,對歐陽說︰

    “你知道羽姑娘病了嗎?”

    “她……是在南國落下病根了嗎?”歐陽也看向他,“如果是這樣,我倒是有些心理準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過了太久,肯定把腸胃都搞壞了。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這段時間的影響應該不大吧?不會害得她一輩子都……”

    “不是。”莫惟明指正,“不是消化系統的問題。是思維上的。”

    說到這兒,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更多。他將目光望向陽光下的商。她一襲白衣,四處躍動。在一片花花綠綠的不定衣衫中,像萬花叢里最樸實無華的一只粉蝶。但他只有平靜,一種僅作為看客凝視的脫離畫面本身的靜謐。

    “思維上?”

    “她忘了很多事兒。”莫惟明心里有了主意,“讓她親自跟你說吧。”

    說罷,他忽然抬手,朝著商的方向揮舞兩下。商自是看見了。屋檐的陰影中,有兩張熟悉的面孔正望向這里。她已經因為這種注視不快許久了。在安撫好孩子們後,她左顧右盼,像是擔心被監視了一樣,一步一停地來到兩人面前。

    “瘋啦?”她一開口,字句中還殘留著剛才與孩子們胡鬧的活潑感,“這地方可人多嘴雜的,讓別人瞧去,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亂子!”

    “沒事的。您這不是過來了嗎?介紹一下,這位是——”

    莫惟明和歐陽剛站起身,商的眼鏡卻像是刮刀一樣,挑剔地從歐陽身上掃過。

    “我曉得你。你是星光報社的記者,來霏雲軒老多趟了,想忘你都難。就你這個臭小子,讓我家丫頭魂牽夢縈的?你就是給她拍了個照片,她就嘰嘰歪歪的,讓我們給你寄信。這不是扯犢子嗎?個來路不明的……男的,沒一個好東西!你們倆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連帶著一起被罵的莫惟明,決定將自己的性別定義放寬松些。他們都沒有與這番不當言論計較。接著,莫惟明說出了他的意圖。

    “既然大家都是因為種種巧合,出現在這個地方,希望您不必見怪。我有一個想法,當然要先征求您的意見——您覺得,讓我們的記者朋友同羽姑娘聊聊,對她的記憶恢復,是否能起到正面的作用?”

    商愣了一下,隨後驚呼︰“你可真是什麼人都敢說呢!”

    “不。請相信我。”莫惟明義正詞嚴,“我是經過評估,不止出于信任,對你們兩人相互解釋了情況的。”

    盡管他並沒有真正對歐陽展開解釋,他也听懂了大概。

    “果、果然她的大腦……”

    “經歷了那麼多事,有創傷是一定的。”莫惟明通過打斷的方式讓歐陽知曉對方的了解程度,“但羽姑娘既然已對家人封閉內心,更對外人帶有敵意,不如讓有著不錯印象的人試試看?我知道您可能不太接受,就是問一嘴罷了。還請放心,歐陽的嘴可是出名的嚴。”

    真希望梧惠對我也有這種程度的信任。歐陽啟聞默默想著,臉上扯出微笑。

    商繼續將他上下打量,眼神似是柔和了些。

    “我說了不算的。我當然是想幫我家丫頭了,可是——你們也能想來,我們的人,對外面的人——尤其是記者,多大敵意呢。”她的聲音也壓低了,“讓其他弟子瞧見,首先就說不過去。我也沒辦法把她再帶出來。上次讓她早些回去,被大師姐一同數落。我也是心太大了,已經出過危險的事,竟然還……”

    “不必了,還是讓她在熟悉的環境里吧。”歐陽啟聞果然還是想幫助羽的,他說,“最反對的,應該就是您師父、大師姐,和涼月君吧。”

    “那個無常鬼倒好說,師父最近也頻繁出門。問題就是我的師姐師弟,沒有一盞省油的燈。你們若要相見,必須挑個好時候。”

    莫惟明卻說︰“我想,別躲著他們,干脆公開表態。免得事情敗露,讓您不好做人。”

    “這……說得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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