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三十四回︰倒也不必悲觀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五百三十四回︰倒也不必悲觀

    兩個大老爺們坐在岸邊石頭上,望著江水發呆的場景,實在有點奇怪。尤其當他們都算上步入中年,穿得還都像個文人時,這場面就更匪夷所思了。

    不過好在附近並沒有什麼觀眾。畢竟這里,好歹也算曾屬于虞家大院的範疇。宅院那種陰森的氣息全然不見,何況現在是大白天,莫惟明即使背對著宅院的方向,也不會恐懼。

    “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破磚頭爛木頭,朽得格外快呢?”

    莫惟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九方澤點點頭,只說︰“失去了維持的靈力,就會這樣。其實仔細想想,這房子根本沒有怎麼保養過。要像霏雲軒那樣維持百年而不倒不蛀,必須隔三差五精心維護吧。這對人力和財力都是極大的損耗,老夫人在時,並未暴露。”

    “噢……”

    也就是說,它們早就該是朽木的形態了嗎。自從所有的家僕都被琉璃心淨化之後,在附近流傳的怪談也逐漸銷聲匿跡。兩人又沉默了半晌,直到江上出現一條順流而下的小舟。

    “航運也管制了。”九方澤似是在閑聊,“現在只允許曜州內部的上下游,以及兩岸運輸吧?所有渡口都有重兵把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限。”

    “你在城中,消息應當比我靈通。九爺被帶走了,這事你知道麼?”

    “知道。我當時還擔心公安廳的人順藤摸瓜,找到我的住處,好一陣沒敢回去。”

    “那你住哪兒?”

    九方澤的大拇指向後比畫了一下。

    “你可真行。膽子太大了。”

    “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沒什麼怕不怕的。”

    “是嗎……說得也是。”莫惟明點點頭,“我竟然能理解。雖然對研究所的環境,闊別多年的我,已經感到陌生。但比起別人,我好像確實不那麼恐懼。當然,也不是完全不怕。那些超過我理解的生物,還是太……”

    “我當時就在想,也許你多少是懂我的心情。哈哈。”九方澤干笑兩聲,繼續說,“所以他們也想對阿德勒一樣,對九爺定罪嗎。那樣一來,曜州的勢力格局一定會發生極大的變動。因為有那個結構復雜的商會在,洋人那邊還算是平衡,不過九爺這里就說不定了。”

    “目前來看,他們內部似乎仍然按兵不動。可能是曲羅生或者其他管理者在打理。但之後的事兒都說不準。洋人掌控的西藥,價格全面下跌,現在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與九爺相關的中藥堂。殷社也投資了非常多的項目,注定會遭到牽連。”

    “可一旦公安廳掌控全局,所有東西的價格都只成了數字。說不定,像物資匱乏時的一些小地方一樣,我們也要執行貨票制了。光有錢是不夠的,還要有份額。”

    “我囤積了不少糧食,你呢?”莫惟明問他,“你的生活必需品,都夠嗎?”

    “殷社幫我準備過一些。不過,要是被公安廳一鍋端,也沒辦法了。我看現在他們還沒有去搜查我的住處,應該是顧不過來,或者覺得不重要。”

    “……”

    兩人又安靜下來。夏日充盈的嘩啦啦的水聲,並不能使人心神寧靜。

    “施無棄想去一趟南國。”

    流水聲中,九方澤听到這麼一句話。他有些懷疑自己听錯了什麼。

    “……天璣卿嗎?”

    “嗯。”

    “南國?”

    “嗯。”

    “開什麼玩笑……”九方澤看向莫惟明,在那平靜的臉上得到肯定的答復。不可思議的神情加深一分,他確認道︰“那個我們剛逃回來的地方?他要去?什麼時候?”

    為什麼?

    “如果可以,當然是越快越好。但是,眾所周知,曜州的交通封鎖已經到了密不透風的地步。他這種身份,必然是不能自主進出的。但也還好,他有門路,可以搭乘返程的貨車,從曜州之外的碼頭出發,前往南國。”

    “他……不是妖怪嗎?難道就沒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方法?用人類的方式,很容易被抓住把柄吧。我總感覺這些事听起來,不會那麼順利。”

    莫惟明嘆了口氣。

    “他說……這恐怕是當前唯一順利的方法了。大型靈脈還有,但是,已經被公安廳設法封鎖了。他們沒有能力進行填補,卻可以‘上鎖’,讓靈脈無法進入。這些準備是麻煩事,需要很長時間。所以,他們是在我們離開曜州的時候進行的。”

    “羿家果然早有預謀吧。這麼說來,我懷疑大半年前的公路劫匪,也是自導自演了。我就說曜州作為羿帥的輻射範圍,還有哪個軍閥敢公然挑釁。如果都是算計好的,倒是合理。”

    “是的。現在我也這麼想了。剿匪、軍演、檢疫,恐怕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目的就是為了嚴格控制城內的每一個人。”

    九方澤想了又想。

    “那香爐呢?他的法器,能不能提供什麼幫助?”

    “香爐可以制造幻境,是歷史上名為蝕光闕的夢幻的空間。它是一種‘死生之地’,是生與死的夾縫,的確與和大陸的多支靈脈相連。可問題在于,他將墨奕藏在里面了。那個小丫頭,你還記得吧?他怕羿家還盯著她,不方便直接通過幻境離開,容易被察覺。”

    “……所以他寧可冒險嗎。不過,那孩子現在究竟是她自己,還是……”

    “已經是她自身的意識了。但施掌櫃說,她的意識也只能存在于蝕光闕中。若來到現世,又會顯得飄忽了。這都是因為她屬于金烏諸多碎片之一,本就元神不穩。被擠佔過一次後,就很難復原。正如密封的罐子,拆開後,便再也不能恢復如初了。”

    “原來如此……她也很不容易。只是得知虞小姐的擬態消失,我倒是稍微安心些。不過,其實我不太理解。”九方澤皺起眉,“妖怪是這樣重情義的存在嗎?他們只能說是同族,應當沒有更多關聯。他為什麼會為這孩子做到這個地步?我很難將他們代入我和阿穎去理解。”

    “因為本質上,就是截然不同的關系吧。當然我也只是猜測……一方面,三足金烏的血非常重要。如果讓羿家拿去做手腳,就麻煩大了。另一方面,她作為妖怪的朋友,在曜州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無可替代的。還記得之前動物的騷亂嗎。凡人尚會因為自己寵物的走失而焦慮,更何況……”

    “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上一次,他們軟禁墨奕,似乎沒听到什麼可怕的後文。”

    “沒有暴露不代表沒有發生。更何況,那次恐怕沒有開陽卿最直接的參與。如果她從上次羿昭辰的試探中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事情就會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又過了一陣,視野里的小舟完全消失了。江面又變得空空蕩蕩。突然有一條魚從水中躍出,銀黑色的魚鱗泛著星星點點的光,只閃一瞬便跌回江里。它激起的漣漪很快消融在江水本身的波紋中,像從來沒出現過。

    “那……天璣卿去往南國,有何目的呢?”

    莫惟明知道,自己提這茬,他終歸要問這麼一嘴。他沒有打算保密,但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所以才和九方澤約見在這難以被偵察、監控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禁區內部有座墓園,僅葬著寥寥數百人。那里埋葬的第一個死者,並非人類,而是莫玄微一位妖怪的朋友。那是一只狐妖,有著近千年的修行。不過,他最終沒有修煉出九條妖尾,而是平凡地死去了。”

    “是……老死的嗎?”九方澤略感困惑,“不應該吧。據我所知,妖怪的壽命上限,會隨他們的修行而增加。千年的狐妖並不是活到了頭,他們的強大才剛開始體現。而且並不是說,真的每百年修煉出一條尾巴,只是說一條尾巴象征著百年以上的修行。”

    “是的。不過你也知道,人間的靈壓從幾百年前開始下降,正常的修煉方式已經不適用于妖怪。他一直普通地活著,像人類一般。施無棄告訴我,他曾懷著對人類的怨恨,只是知道相互迫害與相互毀滅是沒有好下場的,才從未真正動手。也許有一天,他和莫玄微這樣特殊的個體相遇。想來他們應該認識得很早,莫玄微甚至還沒能熟練地保護脆弱的自己。他們影響了對方,也成就了彼此。他讓莫玄微理解了妖怪的世界,莫玄微則讓他學會站在人類的視角審視人間。現在,許多施無棄佐證與史詩相差無幾的傳說故事,正是出自他的筆下。”

    “妖怪的作家嗎……這的確讓人不可思議。我明白了。百骸主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從他的遺骸中得知更多關于你父親的事吧?”九方澤的反應很快,“他已經察覺到什麼了嗎?”

    “是我察覺到了一些事。我從極月君那里得到提示——那個看上去總是很疲憊的女人。我無從知曉她的目的。但,如果她了解這一切,是否意味著卯月君也是知情者?”

    九方澤仍有幾分不明所以。

    “那麼你所說的‘知情’,知的究竟是什麼情?”

    莫惟明的臉上露出幾許恍惚︰“啊……抱歉,光想著自己的事了。我說的是九結。你知道九結吧。大概一年前吧,為了解父親鑽研過的、宗教相關的知識,我讀到了相關的部分。這與三界的學說有關。”

    不曾想,方才還有些迷茫的九方澤,忽然露出輕快的笑來。

    “我當是什麼事。這個,在去年的九皇會上,大伙兒也提到過。其實府上有非常多的書籍與之相關,我閑來無事時通讀過。雖然沒有完全記下來,卻差不多心知肚明。”

    “……在府上工作,您還有時間看書呢。”

    “總會有的。”九方澤將一粒石子丟到江中,“畢竟,也這麼多年了。”

    “那倒也是。總而言之,我們認為,莫玄微一定掌握了某種方法,能夠去往下一級世界。甚至國際上,對于那個世界是什麼模樣,也有主流的猜想。至于更下一級,莫玄微亦有所設想,只是沒有足夠多的證據。不過,他還沒能親眼見證,就被我弟弟……”

    九方澤禮節性地沉默了一會兒,確認莫惟明真的沒有說下去後,他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他那樣心思縝密地活了許久的人,為什麼就輕而易舉地被自己的兒子所殺?活了這麼久,他也有過很多子嗣吧,只是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犯錯?”

    那是因為……莫惟明想到自己並沒有對任何人詳細解釋過自家的事。就連梧惠,也是在朝夕相處和南國的冒險之旅中,掌握了這些情報。甚至很大一部分,是她從莫恩口中親耳听到的。單獨給別人,比如九方澤這樣的人講一遍,他會覺得沒有必要。

    不過,他說得似乎有些道理。莫玄微那種算計一切的男人,為什麼會被自己的造物輕而易舉地殺害?從莫恩口中,莫惟明已經得知,他們的“造主”的確做出了讓“造物”殺死自己的舉動。莫恩也被動地“服從”了。這就是他想達成的結果嗎?

    那他還對另一個世界的模樣充滿好奇,這又是為什麼?這一切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還是說,這二者之間存在什麼關聯?難道讓莫恩殺死他,就能達成目的嗎?這不可能。古往今來,所謂的“不孝子”並不在少數,他們的父母不可能就這樣突破欲界的質礙。

    太多不解充滿他的眼中。當然,這一切,九方澤自然也給不出答案。不過,他已經讀出莫惟明與他相似的困惑。往往是距離事情最近的人,越容易盲目吧。

    “您也不必那麼悲觀。凡事都有動機。如果我是您的話,繼續從涼月君和皋月君那里尋找答案。雖然……和他們兩人周旋,一定是很累人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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