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一十八回︰耳清,目明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五百一十八回︰耳清,目明

    再睜眼時,羿昭辰看到的是一張清晰的女人的臉。

    算不上陌生,但突然出現在眼前並佔據所有視野,這種事還是太嚇人了。他本能向後躲閃,脊椎和大腦連接的那根弦像斷了一樣,傳來熱油潑濺般的劇痛。

    眼前又暗了一陣,刺激得他精神恍惚。朽月君慢慢直起腰,坐回床邊的椅子上。她拈著煙桿,徐徐吐出一口濃霧。霧氣撲到臉上,再消散,羿昭辰的視線終于重新變得清晰。

    “到底是……”

    “你可真夠可以的。感謝我吧。如果不是恰好有著豐富經驗的我在,你還不知要在夢里斗爭到什麼時候呢。”煙霧散盡後,他發現朽月君手上的煙桿變成了扇子,“若不是他們想著帶你去看看,也不知道你能有這毛病。都是皋月君做的吧?”

    羿昭辰用雙肘將自己撐起一段距離,勉強坐起身來。但他沒能支持太久,又癱到床上。後背砸下去發出悶響。他不回話,只望著天花板上紅底金紋的圖樣發怔。沒過一會兒,朽月君的腦袋又侵入了他的視線。

    “很顯然,血源被污染了。”她的發梢掃到羿昭辰臉上,“一般來說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接近金烏的蛋,只會強化你的血脈。”

    皮膚上癢癢的觸感讓他心生厭煩,仿佛蒙上一層落灰的蛛網。他伸手試圖將那些細碎的長發扯掉,朽月君又忽然向後仰去,坐直了身子。他白色的長發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

    白色的頭發……

    之前她的頭發是白色的嗎?羿昭辰忽然反應過來。他甚至才注意到顏色的異常。

    “什麼意思?”他問,“殷社到底在研究所找到了什麼?他們想干什麼?金烏蛋?那種東西不是已經絕跡了嗎?他們居然要拱手相送嗎?”

    羿昭辰再次掙扎著坐起。這次,他沒有倒下去。

    “對于你妹妹那樣,算是完全體的狀態,倒是沒什麼影響。不過對你這樣的半吊子而言就是麻煩事了。就好像微量的毒可以是藥,而過量的藥又會成毒。”

    “你剛說污染是……什麼意思?”

    “你的問題可真多啊!”朽月君不耐煩地抱怨著,“不過也難怪。你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樣子。發生在你身上的變化,你應該是清楚的。血的來源是那個小丫頭吧?但你們綁架人家的時候,好像還不知道,她的體內已經受到藍珀的影響了。”

    “什麼時候?嘖——難道是她從虞家大院出來之前?那蠢鳥又不曾受傷,法器為什麼會對她產生作用?”羿昭辰用力按住太陽穴,“……不。她出現在那兒已經說明很多問題。”

    “你應該還記得,那時候虞家的小孩復活以後,發了瘋病,將自己拆得亂七八糟。烏鴉是食腐動物,很輕易就能被那種氣味吸引。她出于好心,擅自進行了干涉——當然,她也成了天權卿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可見,善意未必就會招致好的結果。”

    “……?”

    “另外,善意和本能這兩種存在,是矛盾的兩點。一切自私的行為,都是植根本能的,包括進食。何況那不過是個小小的、不懂事的妖怪罷了。就算活過百年的時光,又學得到什麼?你看,她連隱匿自己的氣息都顯得如此笨拙,連一個人類也能輕易捕捉她的蹤跡。”

    “你是說,在天權卿和法器產生深度融合後,她吃掉了她的血肉?”

    “哪怕一點點,都像病毒一樣在體內擴散。我听九爺說了,九皇會上發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天權卿的意識附著在她的身上了吧?一切已經很明顯了,難道你沒發現?皋月君應該已經察覺到了,他沒告訴你麼?那真遺憾,我以為你們關系還不錯。畢竟你都已經放心到敢讓他拿你做那種程度的實驗了。”

    羿昭辰抓緊了被角,眼神死死盯著朽月君。

    “哎呀呀。多可怕的眼神啊。鎭——”朽月君突然又貼到羿昭辰臉上,“你好了很多呢。眼楮里的顏色已經淡去了。要照照鏡子嗎?一如既往的帥呢。”

    朽月君一手拿起床頭的鏡子,一手比了個大拇指。羿昭辰突然想起什麼,一把將鏡子奪了過來。他反復查看自己的臉,又看向自己的指縫。

    沒有羽毛,也沒有泛著熒光的血……果然只是幻覺嗎。

    “瞧把你緊張的。”朽月君輕松地擺動著腿,“真到能影響你身體的程度,早就來不及了。不過你也要提防些。短些時候,你是不能和金烏之卵發生正面接觸了。”

    “虞家的丫頭,和那個鳥的關系,唐醫生的確早已察覺端倪。”此時的羿昭辰願意開口了,“那一切行為,都是在羿暉安的默許下進行的,包括我埋伏在虞家大院之前。但那之後,唐醫生封存了研究資料,沒有向我們透露更多。至于九皇會第四天發生的事……我們那時候差不多都已經察覺了,附體的並非天權卿本人,而是一種意識的投射。畢竟我是听白科長說過的,他們家的孩子,刁蠻任性……”

    羿昭辰想到了夢里那三個女孩。她們的形象,應該也與本人的靈魂無關,也是和那種東西相似的模擬物。如果說那個最小的就是烏鴉精,中不溜的是不討喜的大小姐,那麼最年長的那位又是誰?他總覺得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戴著頭面的女子,大概是唱戲的人吧。像這樣的人很多,但若要符合條件,就必須和法器有所接觸——至少一定和藍珀有所接觸。

    他只能想起一個和事件高度相關的人。難道,是最近尋回的那個霏雲軒的丫頭?虞穎墜樓這件事,似乎也和她有所關聯。她不在的日子里,找了九方澤嗎?但她不是和殷社的游輪一起回來的嗎?

    除非,九方澤也登上了那艘船。或至少藍珀和虞小姐去了。

    也許這樣的事,只有親自去一趟才能解開謎團。

    就在今日晚上,徵的視線不知第多少次看向牆上的鐘表。他實在等了太久,久到五月的太陽也落了山。這次給霏雲軒寫信的人,希望請他們參加文藝匯演。要價值得一談,他便如約出現在了城西的一家茶坊。

    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了。

    “給我紙筆。”結賬時,他對賬房說,“晚些時候,可能有人找我。我留一張便條,你若見誰來找霏雲軒的人,就請你轉交他。”

    賬房答應了。剛拿出紙筆,他就看到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頭發挺長,跑得被風吹亂。一進門他就開始撥弄起繚亂的頭發,露出一副無框的眼鏡。

    “……”

    徵別過頭去,只當作沒看見他。不曾想莫惟明忽然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

    “不好意思,臨下班前加了場手術,讓您久等了。我們到樓上去談。”

    “啊?”徵猛然甩手,“是你?開什麼玩笑。你覺得戲弄我們很有趣嗎?”

    他轉身就要走人,莫惟明也沒攔著他。他一面拍著身上的土,一面對他的背影說︰

    “我不騙你。中心醫院是有端午聚會的,除了醫務人員外,有一筆經費可以請知名表演者前來參與。我希望霏雲軒的人可以來。”

    徵回過頭,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他。那副模樣不像是在說謊。莫惟明朝著樓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借一步說話。”

    還是跟著莫惟明上去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大夫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大概是考慮到對方還沒吃飯,也可能是為自己的遲到表示歉意,莫惟明要了一些涼碟——茶坊這種地方也不會賣什麼大菜。他拿準徵為了省錢,必然不會在外進行不必要的消費。

    “我確實听說過,每逢端午重陽這樣的節日,中心醫院是有演出的。”徵開門見山,“但大部分參與的外賓,都是為了醫院義務演出,沒有收入。你說的經費從何而來?”

    “招待費。”莫惟明認真地說,“有餐補和茶歇。”

    “少瞧不起人了。”徵略微惱怒,“我們還沒淪落到需要討飯吃的地步!”

    “您听我說。我是這樣對醫院說的——我認識霏雲軒的朋友。和他們談談,興許能願意參加我們的匯演。實際上請你放心,錢我們一分也不會少出。我們只是對外宣傳,你們是義務演出,為你們攢一個好名聲。如果您不願意承這個情,也請允許我們這樣宣傳,該付多少錢就按照你們的價目表來。”

    徵沒有明白他的用意。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想借機賣我們人情?”

    莫惟明嘆了口氣。

    “您可以這麼理解。只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多贏的局面。你們獲得了口碑,得到了宣傳,我們的醫務人員也對你們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說得好听。錢誰出?”

    “我出。”

    “你?”

    徵不禁暗想,當醫生居然是來財這麼快的行當?現在去學醫來得及麼?

    “嗯。也許你的師父提起過,我是大學者莫玄微的兒子。如今他老人家已經去世,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當然,是合法的。可惜我沒混出什麼名堂。所以至少,讓我拿這些錢做點有意義的事吧。”

    算得上崇高的舉動。徵很想相信他,但本能告訴他事情沒這麼簡單。

    “你能得到什麼?我不相信你繼承了他的慈善之心。”

    “我理解。只有拿出能夠等價交換的事物,您才會感到安心吧。所以才說,請當我是在賣霏雲軒一個人情。”莫惟明緊接著說,“您有拒絕的權力。畢竟嚴格來講,我這也算是動機不純了。您心有提防,我完全理解。但我保證,這與星徒間的斗爭無關。”

    “也不是你說保證我就能信的。”

    嘴上這麼說,但徵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莫惟明能夠判斷出這一點,否則那時就不會出現在虞府,不是嗎?

    到底是個年輕人。對于這樣純粹的人,越是客氣,越容易自我反思。但這招對付那位年長的角就不好使了。不僅因為閱歷,更因為個人的秉性。像是這樣步步退讓、處處為對方考慮的表現,反而會讓他更加多疑。

    “好吧。也就是說,我一定要說出一個目的,你才能相信我,是嗎?”

    “姑且可以這麼說吧……”

    這麼說著,徵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來。

    “其實,我大概知道一些你們的事。現在,羽小姐不記得之前曾經歷的事了吧?”

    徵的表情瞬間警覺起來。他的身體因抵觸條件反射地彈起,幾乎離開椅子,但充滿敵意的目光始終落在莫惟明身上。真是不會說謊的人啊。見此,莫惟明並沒有什麼表現。

    “誰告訴你的?”

    “我猜到您會警覺。但是,請听我說。”莫惟明泰然自若地將筷子伸向涼拌佛手瓜,“我是在中心醫院工作時,看到商帶著羽做身體檢查。”

    看得出,徵很想反駁,但他意識到莫惟明可能並沒有騙他。他的手將筷子攥得更緊,幾乎要將它握斷。這個時候的他究竟會想什麼呢?

    “……所以那天帶著羽出門了嗎。”他說的應當是莫惟明和商上一次聚餐,“也難怪羽回來,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她們怎麼會那麼快就回來?”

    “因為她們什麼都沒來得及檢查。我不巧從掛號處路過,她瞧見我,突然帶著羽快速離開了。很抱歉……我本來想和她好好談談,問問情況,但耽誤了檢查。”

    “無妨。本來我們也不希望她們四處露面。她是和羽一起回來的。當天晚上,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果然發生了什麼。我應該追問的。”

    不是讓羽先回去了麼?莫惟明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商曾“弄丟”過羽,不太可能放心地讓她一個人行動。恐怕,那天是她讓羽去了一個她所放心的地方,才相約一並回去。會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

    罷了。這些事並不著急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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