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四十六回︰皮影戲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二百四十六回︰皮影戲

    他們把墨奕抓回來費了一番工夫。最後,她暫被安置在莫惟明的房間,也就是書房。留下監護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施無棄和梧惠。按理說施無棄將她帶到自己的客房看護就好,但他不希望他人介蠕——尤其羿昭辰。他已從那時的情況讀懂很多。

    施無棄拿起墨奕的手臂,對莫惟明說︰

    “能把她的手切斷嗎?”

    “啊?”

    莫惟明和梧惠都愣了。他們同時露出一種近乎驚恐的眼神,他卻不以為然。即使這番話說出口,連墨奕本人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像沒听懂。

    她不動不說話的時候,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靜。這種安靜讓人害怕,配上她那泛著藍光的眼楮,更令人不安。但她只要一開口,就會像一個缺乏常識的小孩兒,同時具備了墨奕和虞穎的特質,讓人捉摸不定。

    “我需要摸她的骨頭。”施無棄解釋說,“這樣我可以讀取她的記憶。你動手吧,不會有事的。本身作為妖怪,她就有很強的恢復力。何況……”

    “她現在應該也沾染了琥珀的特質。”莫惟明說,“我對這種血很熟悉。”

    “為什麼會這樣?這太、太恐怖了……她和虞穎有什麼關聯呢?”

    “不知道。所以,試試就清楚了。”施無棄把她的手往前拉了一截。

    差點忘了,天璣卿還有百骸主的稱號。

    “不過,時至今日,您還能看到嗎?這種能力,是否隨著時間消退了呢?”

    “多少會有些影響,我試過,但影響不大。”施無棄解釋道,“就是能夠追溯的時間更短了,不能看到更久遠的、出生時的事。而且對骨骼的完整度需求比較高,太破碎,甚至變成粉末的,就困難了。以前可以。”

    以前可以。這話听上去可真厲害。難以想象,在過去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莫惟明深吸了口氣,手慢慢地伸向醫療箱。梧惠擔憂地看著他,卻不好阻止。

    “我覺得,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觸摸她的骨頭,莫醫生可以幫你把她手背上的皮膚掀開,這也更好愈合。”

    “不,還是切斷吧。”莫惟明果斷地說,“它復原的速度我見過。雖然不一定像天權卿那樣夸張,但看樣子,也不會輕松。”

    “好、好吧……那你輕點。”

    “又不切你。”

    “我看著疼不行嗎!”

    “那不要看。”

    梧惠氣得眼皮直跳。她看著施無棄拉過墨奕的手臂,她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就像不知道大家究竟要做什麼。這種對潛在的傷害本能的恐懼,在她的身上都是全然缺失的,她真的是天權卿嗎?

    還是一部分?

    莫惟明下刀了,省去了酒精消毒的部分。鋒利的刀片割開女孩的皮肉,她渾然不覺。她也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創口,里面有渾濁的液體流出。莫惟明下刀比對待虞穎本人更順利。

    這不是血……但也不同于虞穎的血。它的顏色很奇怪,金藍交錯,卻不交融,並且質感非常分明。藍色的部分顯得很輕,像油一樣,包裹在金色的部分上;金色的部分看上去很重,更黏稠,流速也更緩慢。

    就好像她所有的體液由兩種物質構成。莫惟明小心地分開她的皮膚和肌肉,又沿著紋理環切下去。肉的截面是很淡很淡的粉色,能看出曾有紅細胞存在的證據。

    梧惠甚至不是很害怕了,因為這實在超過了人對同類的認知。

    雖然墨奕自己也並非人類之軀。

    憑借莫惟明對人體構造足夠的了解,他成功摘下了墨奕的手。屈肌腱、韌帶、尺神經……除了顏色,她的結構和正常孩童無異。她手臂末端露出凹陷的關節,里面是白色的軟骨。

    墨奕揮了揮手臂,好像覺得這很有趣。

    莫惟明拿著那只斷手,梧惠感覺這畫面很奇怪,但說不上來。施無棄伸出手,握住她骨頭的斷面。為了不打擾他,莫惟明和梧惠暫時離開了房間。

    站在走廊,莫惟明摘下了口罩。他說︰

    “我好像忘記告訴你了,我的房間有竊听器。花盆一個,倒數第二排書架一個,其他的地方不知道還有沒有,我沒細看。”

    “什麼?”梧惠驚異道,“這麼大的事,你現在才告訴我?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施掌櫃,小心不要亂說話才是。”

    “我覺得,應該不止書房有。你回頭注意一下你的房間。但我覺得無所謂,說不定走廊也藏著呢。對其他人,尤其是經商的九爺和阿德勒,應該打進屋起就檢查過了吧?不過我們也不好問他們。”

    “天啊……我現在已經開始反思我說過的所有的話了。”

    “沒關系。我覺得,大家這次確實都很坦誠。沒有在餐桌上的話,未必就會在房間里說。我們是最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因為相較于他們,我們一無所知。”

    “的確。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受到邀請……我根本不知道,輪到我的那一天,我該說些什麼。你倒還有小時候的事能說道說道,我怎麼辦?”

    莫惟明搖了搖頭。

    “我不打算說我小時候的事。那些事,我只告訴過你,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太多。我準備說的,是我在圖書館里看到的那些資料。我將信息粗略地整合,準備在最後一天共享給大家。說不定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可如果真能引起交流,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嗯……確實。”梧惠的腦袋頂在牆上,又說,“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麼。”

    “去看看吧。”

    說著,他就朝著樓梯口走去了。梧惠時常覺得,自己總跟不上他效率至上的行動作風。還沒走到那邊,他們就看到三樓傳來光亮。

    “難道他們還沒有休息嗎?”

    莫惟明看了看昏暗的下方。一樓最亮的燈都熄滅了,只留下警衛看守用的走廊燈。梧惠則站在通往三樓的階梯,側耳听著。

    “好像,人還挺多。”梧惠說,“要上去嗎?我看這會兒,大家都已經不在乎羿暉安的規定了……”

    “說不定她本人也在。”莫惟明也走上台階,“看看吧。”

    于是他們朝三樓走去了。燈被打開,落灰的地面有通往深處的腳印。此外還有更醒目的東西︰明晃晃的幽藍液體。

    梧惠擋住健康的眼楮,又挪開手,反復看;莫惟明也摘下了眼鏡,又重新戴上。他們都在試圖確認這種痕跡。

    一些比較擋路的東西已經被挪開了,防塵布滑落了一部分,露出家具的一角。的確那看起來就是昂貴的木料。三樓很多房間,都上了鎖。但他們無心關注這些。沿著特殊的線,他們一直向前走著。

    他們很容易找到方向——走廊的盡頭,有一個向下的梯子。藍色的水漬從某一時刻開始,逐漸變成那種燦爛的金色。靠近梯子的走廊燈壞了,這種金色就顯得格外刺目。這種色彩的漸變並不自然,就好像金色的、濃稠的部分先發生凝血,只剩下稀疏的藍。

    莫惟明和梧惠都回想起,虞穎的體內,倒是有那種更黏稠的、幽藍的血。

    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梯子下,上面傳來的聲音。梯子上,那金色的黏液格外醒目。它們處于半凝固的狀態,橫著的木頭上,水滴狀的金色凝膠尚未落下,永久保持著滴落的形狀。莫惟明先爬上去,梧惠緊隨其後。

    等到了閣樓,他們看到阿德勒、殷紅和白冷都在這兒。閣樓收拾得挺干淨,沒有雜物,但擺了一些奇怪的設備。這些設備梧惠都沒見過,像是醫院和警察廳會用到的各種器械。總之,每一樣都顯得十分專業。

    閣樓窗下,有一把鐵椅。有兩道鎖鏈拴在兩邊的支柱上,鐵椅本身也有兩處鐐銬。但是它們都有明顯的、被禁錮之物掙脫的痕跡。莫惟明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著金屬的斷面。白冷手里拿著手電,一面幫他打光,一面說︰

    “很難想象這是那個孩子做的……”

    另外兩人大概都檢查過了,只有莫惟明和梧惠仔細打量這處異常。鐐銬的斷面,有著被強腐蝕性液體侵蝕的痕跡,因為金屬的表層形成了細密的氣泡,看久了讓人頭皮發麻。不難猜測,可能是什麼液體使金屬軟化,便于掙脫。

    從殘留的顏色來看……甚至有可能是那種金血。

    “這些鎖鏈有施法的痕跡。”阿德勒這樣說,“真想不到什麼東西需要這麼對付。”

    殷紅挑起眉道︰“想不到您還懂這些。”

    “雖然很難想象,但——恐怕確實是那個孩子做的。你們認識她嗎?”

    站起身的莫惟明和梧惠心照不宣地搖搖頭。在這里,沒必要對阿德勒透露太多。梧惠反而擔心地問白冷︰

    “你的……兄弟姐妹呢?他們倆怎麼不在這兒。你可以來看嗎?羿昭辰會不會罵你?”

    白冷的表情有些為難。看得出,他糾結了一陣,才對他們說︰

    “暉安猜到你們會找到這兒。她沒打算藏著掖著,說若有人想看,我最好陪同,免得踫亂了三樓的陣,或者誰磕了踫了。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我之前……根本不知道這些。”

    “暉安的話,就不好說了呢。”殷紅若有所思,“她也許不知道,也許早就知道,也許不全知道。但不論如何,她是沒打算給昭辰要臉色呢。嘖,真可憐啊……被這樣把家丑揭示給外人,太陽鳥妹妹好狠的心。這種程度的羞辱,還不如打他一頓呢。”

    “說不定,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正有人在挨打。”

    阿德勒正是這樣一個熱衷于黑色幽默的人。只是這個時候,沒人覺得好笑。

    “……所以,其實墨奕一直被關押在這兒?這不是濫用私刑嗎!”

    梧惠氣惱了,但殷紅敏銳地提出一個問題。

    “墨奕……是那孩子的名字嗎?”她眨了眨眼,“你怎麼知道?”

    “剛才天璣卿告訴我的。”

    莫惟明一直很佩服她撒謊也面不改色的本事。

    “恐怕追問那孩子的事,沒有意義。”阿德勒說,“完全可以想來,開陽卿會表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並且已經盡可能坦誠地向我們揭示了全部。更多的,她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對這個奇妙的孩子進行研究,說不定也有她的授意。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都以為,三足金烏早已是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妖怪……”

    白冷的臉色不好看。他知道,自己是被羿暉安推來擋槍的,但也沒人會刁難他。甚至整件事,他們在羿家的地盤上都不會過多追究,也不敢私下討論。大概所有人都在擔心,就連這種地方,惡意提前藏好了竊听器。沒誰會現在給自己惹來麻煩,勇敢往往要伴隨謀略。

    何況各位各懷鬼胎。

    雨下了又停,室內的空氣陰冷又潮濕。莫惟明和梧惠重新回到書房時,天已經亮了。施無棄還在這里。墨奕睡在一邊,蓋著毯子,兩條胳膊的手腕干干淨淨,沒有一絲疤痕。看來她的手被接得很順利。

    施無棄的面容波瀾不驚,將一切情緒悉數掩藏。兩人進門時,他特意看了一眼竊听器的位置,再看向兩人。二人默不作聲,只听施無棄毫不介懷地講述了自己看到了什麼。

    見證天權卿墜落的墨奕,因無法忘懷她的境遇,便私下前去探望。虞穎的苦痛,亦能映入施無棄的眼中。由于和虞穎對自由的渴望共鳴,墨奕竊來迷寐香,放任她逃到夢里。她不知自己的行為招致了如今的惡果——吸入過量的香,虞穎深眠不醒。

    至于墨奕為何淪為這副模樣,或需要從她沒有克制住妖物本能的沖動,吞食了虞穎肉糜的那一刻說起。也因此,她的形體與天權卿的意識建立了聯系。至于她自己的魂魄究竟是陷入沉睡,還是去往他處,暫不得而知。

    透過星光,此刻的她,上演著靈動而無神的皮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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