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還是惜命的,他逃到了很遠的地方去。只是命運總是荒誕的,就好像他從天子的命令下得以生還,便花光了所有運氣。沒多久,他就被一個妒恨美人的瘋子殘忍殺害了。那瘋子容貌奇丑無比,殺人如麻,而且專殺天下所有俊俏的男子女子。在這種人的刀下喪命,實在不知算不算是“死得其所”。
說到底只是一場夢而已,和 自身又沒什麼關系。可是……若真如此,她也不會總在惦記。實際上,她尚且是人類的時候……也與這少年有著相似的處境。回憶起過去的事,總是令人生厭。和少年一樣,她的父親也是一方官員,但不如夢里少年的父親位高權重。不過若是想貪,這種位置反而有不錯的油水。同樣,也正是因為貪財,父親才有了牢獄之災。雖說不至于讓全家都不得好死,但在政治游戲中,落水狗可從沒什麼好下場。
類似的夢,她做過許多次,而夢中無一例外都有一個縴弱而美麗的少年。每一次,她的視角都是跟著這少年走的,仿佛那就是她自身。但說到底自己分明是個女子,扮做男人也只是在官場上方便行事。何況她的面容並不算難看,卻絕沒有像夢里那般傾一方城的。夢里的“她”也並不是總在受苦,也有被如雲女子環繞的時候。不過在夢里,總是會出現那樣一抹赤色之物,作為這場夢的終結。
雙手被鐐銬束縛,雙腳亦是如此。相較于他縴細的手臂而言,這樣的鎖鏈的確是過于沉重了。他的手腕與腳踝上都是深深的青褐色。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亦沒什麼好肉。他原本白淨的臉,如今已經髒兮兮的,何況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飯,他已是面黃肌瘦。
她隔三差五會夢到這些,但最近的也過于頻繁了。總而言之,將長久以來支離破碎的信息七拼八湊,她大約能還原出這個少年的形象。他似是生在一個不錯的家里,父親是當朝官員,要權在握。母親呢,亦是官員的女兒,整日就喜歡些綾羅綢緞,古董字畫。而父親最感興趣的,還是奇珍異寶,山珍海味。對他們來說,弄到這些東西並非難事。
少年生得姣好的容貌。毫不夸張地說,他一上街便能引來蜂蝶一樣的女子。姑娘們都繞著他,纏著他,說這說那。少年在這般優渥的環境中長大,自是有些清高的。他看不上很多人,很多事——但也算有這個資本。
少年無法掙脫這悲慘的處境。
而且,它是多麼美麗啊。
她站在窗前,緊緊盯著天上的那一輪月亮,盯得眼楮發紅。最後徹底赤化的,仿佛不是她的眼楮,而是天上明珠似的明月。它變得猩紅而詭譎,像是無數個可怕傳說中令人驚惶的血月。所有沐浴在赤色光澤下的事物,也都像是浸了血一樣,變得晦暗而扭曲。
她一定要知道答案,一定要心想事成,一定要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
這破地方也沒什麼油水可榨了,扔在這里隨他們自生自滅吧。這里的人已然被貪欲所侵蝕,變成了只會執迷于自己所求之物的傀儡。而偶人和黑衣 衛,如今也要多少有多少。法力、財力、兵力,雖然還不夠多,但也足以對付她曾戰勝過一次的六道無常了。
她需要再見鶯月君一次……她還需要更確切的情報,和更進一步的理由。她有預感,那背叛了使命的六道無常,選擇找上自己的原因,絕不只是想要一個軀殼那麼簡單。
那便是回到卯月君手中的赤真珠。
自從偷偷跟著他們去南國,有幸看到的那一眼赤真珠的模樣,與它強大的影響力, 心里便立刻對它的價值有了準確的評估。她甚至要嗤笑以前的自己,真是有眼無珠啊。
別的法器她不夠了解,一時半會也管不著,何況听說法器集齊當真會有災厄發生。就算沒有,奈落至底之主也會盯上她。她當下只饞這一個總行了吧?相較之下,不知何時也不知怎麼就遺失了的、同為法器的琥珀也黯然失色。不過 也不傻,她大多能想到,此物的遺失與那精通偷盜的歿影閣走狗脫不了關系。她差點忘了,葉雪詞能偷走的不僅是秘密,她自然是能竊得世間所有感興趣的東西。只是對她而言,實際存在的物品已經不能給她帶來屬于自己的價值,僅此而已。
一介女流,不會法術不會武功,在這樣的世道上活下來委實不易。但她也足夠幸運,在求生的路上,得到了一個有趣的寶物——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如意珠的碎片。一窮二白的她哪兒有什麼東西可以交換呢,這自然是通過不正當的途徑得到的。一開始,她還沒有對那玄之又玄的傳說抱有什麼希望,何況據說用這東西許願,要承擔相應的詛咒。可那樣的破日子她終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她想要更多,和更好的生活。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許下了自己的願望……也付出了一切作為代價。
付出自己生而為“人”的一切,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