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雪。”
他開口說道。
因為雪足夠美麗，因為雪足夠寂寥，最關鍵是，下了雪，就似乎有了能夠更加安心躺著不動的理由。
右庭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好似也已經無法動了，就連那扇已經敞開了大半的門戶都硬生生停在了那里，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那扇門的邊角，凍結上了冰霜。
天地間生出的那些神秘紋絡一個個的破碎，那些紋絡足夠多，但此時此刻落下的雪花要更多。
右庭驚恐的發現，這無數片雪花之中，竟然都蘊藏了浩然氣在其中，一片一片，落在每處角落。
隨著每一片的落下，能歐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壓力竟是越來越沉重，直到挺直的腰身被迫彎曲。
穆小寧依然在看著那些雪花，懷念道︰“在南林巷，我瞧見李子冀寫了很多詩詞，其中有一句我最喜歡，就像現在這般。”
他伸出了手，那飄落的無數雪花落在他的手里匯聚成了一根雪白色的筆，他肆無忌憚的揮灑著體內的浩然氣，揮毫在身前勾勒形狀。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他寫完了這句話，手中的筆轟然破碎，與之一同破碎的，還有那扇敞開了大半的門戶，以及右庭和右風右雨三人的身體。
右庭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生機在迅速消散，眉心處象征著右靈官的血脈符印也早已黯淡無光，他看著穆小寧似是想說什麼，卻又終究沒有說出口。
右風閉上了眼楮。
右雨則是嘆了口氣︰“我兩年前才剛娶了老婆。”
說著，他自己竟又笑了起來。
被打碎的梨園恢復了平靜，四周的所有人都沒有去看已經死去的右靈官三人，他們的目光全都放在了穆小寧的身上。
穆小寧仍舊抬著頭，望著漫天風雪飄落臨身。
“這下子總算不用再為天底下這些煩心事費心了。”
他也笑了笑，然後十分疲憊的坐在地上，朝著不遠處一位梨園弟子招了招手︰“幫我搬把椅子，實在有些涼。”
......
......
耀眼的光束隨之熄滅。
文宮廣場上每一個人都難以置信的霍然起身，就連受創最重的畫聖，都是驚愕抬頭，然後又沉默下去。
劍舟還在穹頂搖晃沒有恢復平穩。
顏如玉面露怔然，隨即皺眉，又輕輕一嘆。
息紅衣握著劍，神色驚怒。
身受重傷幾乎無法起身的常清靜與費子震撼的看著，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祈雨也是如此，她微微愣神，隨即淚水便奪眶而出，全身都在顫抖不停。
木雕刀已經化作碎片零落滿地，顏北站在那里，眉宇間帶著強烈的痛苦和愧疚，他沒有回頭，他無法回頭，他也無法說出任何話。
那貝殼上散發出的道韻已經圓滿，君上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有這樣的變化，他伸手拉住祈雨的手臂打算將其一同拉入空間之中遁走。
常清靜和費子距離太遠，注定無法一同離開。
只是祈雨卻沒有動，其身上傳出的力量震開了君上的手臂。
“也該如此。”
君上默然，隨即抬頭看向了李子冀，下一瞬身體遁入空間之中消失無蹤，那枚貝殼則是化作齏粉消散。
現在已經無法阻攔。
無定印抽空了李子冀的所有氣息，他站在那里看著顏北，四周都是沉默的死寂一片。
儒山弟子覺得匪夷所思，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驚駭夾雜憤怒的注視著。
李子冀的眼眸里沒有憤怒，有些失望卻又很快恢復平靜。
文宮倒塌的廢墟還殘留在那里，空氣之中似乎還能夠嗅得到剛剛那一戰有多麼的慘烈和凶險。
一道劍光忽然閃過，斬掉了常清靜和費子二人的頭顱，然後帶著強烈的憤怒繼續朝著祈雨斬去。
祈雨就站在那里沒有動，湛藍色的眼眸滿是痛苦和疼惜，還有無法言喻的自責。
顏北也沒有動。
李子冀卻已經走到了祈雨的身側，抬手握住了息紅衣的劍，他的眼中滿是疲倦，卻又異常平靜。
他和木南山設下的謀劃，犧牲了文宮這樣的底蘊，甚至不惜令儒聖親自出山做誘餌，在整個謀劃中不知要死傷多少人，最後卻以這樣的結局收尾。
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多。
“其實我不在乎君上的命。”
李子冀忽然開口︰“我可以殺他一次，就能再殺他第二次。”
他將息紅衣的劍放下，抬頭看著顏北，看著這位幾乎是自己目前最尊敬的長輩，平靜的目光有些落寞︰“唯一令我無法接受的是，從今以後，我的世界里再也不會有顏先生了。”
劍舟醞釀到了極致的力量，完全超越了三極境，又豈是受了傷又倉促之下的顏北能夠抵擋的？
他為了救祈雨，將劍舟射下的所有力量全都擋在了身上。
顏北現在還活著，但馬上就會死了。
這才是讓李子冀感到無法接受的地方，如果可以，他願意放過君上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希望顏先生死在這里。
感情這種東西，實在是最讓人捉摸不透的。
兩個身處敵對陣營的人卻偏偏走到了一起，這些年來每一刻彼此都在克制著那無法遺忘的情感。
顏北終究還是沒辦法看著祈雨在眼前死去。
“對不起。”
顏北終于還是開口，強烈的掙扎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李子冀道︰“我不夠資格對您評價。”
顏北撐起了這個世界近四十年，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更是數百年的光景，他該為自己做一件事。
哪怕這件事帶來巨大的爭議和極端的憤怒。
李子冀問道︰“您打算去哪里？”
顏北沒有說話，這並非是李子冀三兩句話就能平復的結果，但他的目光卻看向了聖朝，看向了梨園方向。
李子冀無聲地嘆息，然後轉身將目光放到了畫聖的身上，道︰“我會開始修復文宮。”
畫聖沒有說話，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發的注視著顏北。
誰都沒有說話，儒山之巔，依然是死寂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