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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我要見欽差!”
“伙伴們,沖呀!”
人聲已是越來越近,甦子籍望出去,已能看到走在前面的人,以及舉著的火把,還有火把下一張張憤怒的面孔。
以及越來越緊張,抽出兵器的甲兵。
張岱這里有兵,不過三四十人,就算拔刀對峙,又能堅持多久?
何況,那些人中,同樣有老皇帝安排的人。
到了時間,就算許多人不想沖,也會裹挾沖鋒。
就算有人想要保護張岱,也會被沖破。
甦子籍已經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听到那些人繼續在喊︰“為國效死,餓死家中!”
“你們這群幫助紂為虐的人,反正活不下了,殺啊,來來來,往這里扎,往這里刺,有本事就殺了我們!”
“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啊!將我們這些人都打殺了!
更有人在喊︰“沖啊!欽差就在里面!”
“我們要討個說法,討個公道!”
保護欽差的甲兵,都露出了寒光,本來呵斥的弩弓,又徐徐對準瞄準。
甦子籍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轉過身看向張岱。
他的半張臉,都被窗外的隱隱火光映著,忽明忽暗。
甦子籍盯著張岱的眼楮︰“民變就在眼前,一旦民變,朝廷威儀,青史留名,盡都難堪。”
“這就是你要的?”
張岱臉色蒼白,可就算是到了現在,也沒有立刻認輸,他信念堅定,推著他走了這麼多年,豈是輕易就能被撼動的?
縱然臉色變了,可他回望甦子籍的眼神里,卻仍有剛毅,沉聲說︰“看來,太孫是將這一切,都歸咎在了我的身上?”
听到這話,甦子籍像听到了笑話,笑了起來。
他的這一笑,讓張岱越發立的僵硬。
“你啊!事到如今,還覺得是孤前來,是在針對你?”甦子籍連連搖頭︰“張大人,其實你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你不願承認而已。你覺得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效忠皇帝,是當個好臣子?”
張岱不說話,但顯然他就是這樣認為。
君臣之道,太孫再怎麼是太孫,對皇帝來說,仍舊是臣。
皇帝要處置太孫,太孫自然要俯首受死,而不是對著打擂台。
自己乃陛下之臣,這大節不可忘。
甦子籍笑問︰“孤和皇上的事,就不討論了,分不出對錯——只是,你素來執拗,所作也是偏激,但你知道為什麼皇帝屢次囚而釋,釋而用麼?”
這話說的,不僅是對張岱不客氣,話語中,對聖上也毫無敬意。
張岱本不想與太孫辯舌,民變在既,自己已經勸過太孫離開,盡了臣子本分,太孫不走,那就不是自己有虧了。
“也許,太孫死在這里,還能保全名分!”
但听到這問題,還是一怔,有時夜里獨處,他也知道自己過于執拗,與官場不容,甚至還屢次冒犯聖顏,自己這樣,皇帝為什麼還要用自己?
原本覺得,皇帝是崇德而容之,現在听來,別有洞天?
張岱目光沉沉看向太孫,終開了口,問︰“太孫莫非知道原因?”
“孤自然知道。”
火光中,太孫攤開扇子,欣賞著花紋,答︰“你這樣的人,皇帝還用,其實還是這個字,貪!”
“貪?”
“用我是因貪!”
張岱皺眉,他想過千種理由,萬種見解,可從沒有想到這條,一時間,竟然怔怔。
“是的,貪。”
甦子籍再向天空看一眼,隱約似乎有鷹鳴,心一動又是一松,笑著轉過臉,口氣就格外平靜。
“皇帝貪婪,想人人都如你這樣清廉,如果能干事就更好了,才樹立你作為一個典型。”
這個張岱早已知曉,反問︰“矯枉必須過正,難道這樣不好麼?”
天下貪風熾盛,朋黨難禁,矯枉必須過正,自己雖偏激,可就等于扁擔彎了,扳過來彎才能矯正。
“其實這和善事是一樣。”甦子籍徐徐合上手中扇子,澹澹說︰“過猶不及。”
“依孤看,天下之風,首在制度,可謂天風。”
“這制度並不是發布幾條律令,而是高屋建瓴,運轉大道乃成!”
“其次是德風,就是立為典型,以求刷新一下風氣。”
“樹立典型本沒有錯,但皇帝太貪了,所以才用了你,將你捧到了一個高度,讓人人來學你。”
“不如你的就有瑕疵,哪怕清廉,但不如你剛正,也盡是錯!”
“如你剛正,但不如你清廉的,同樣也是錯。”
“便是將本職之事做好,有些瑕疵,同樣得不到獎勵,反被懲罰。”
“但你們心自問,你這些年做官,苦不苦,累不累?”
“如果是順手的,很容易的,代價不大的,那人人都可為,而人人都進一小步,社會就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如果善事和清廉,提高到你這程度才算,那為善為清,就盡付之東流——既是這樣動輒獲咎,那何必善清,只求攀爬結黨,不肯作一點善事,也無以清廉。”
“把典型弄到聖人的程度,才人人不法。”
“這就是公貪!”
“義人的標準,要比普通人上前一步,但僅僅只有一步。”
“懲私利千古不斷,戒公貪聞所未聞,其實就這樣了。”
況且,便被捧到了這樣高度的張岱,不也激起了民變嗎?
哪怕這民變是被人故意推起來的,但張岱若不那麼做,便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民變。
矯枉必須過正,可矯枉必不持久。
18級政治,已經觸到了政治的本質。
這樣的話聞所未聞,一番說下來,張岱直接听得呆住。
“子貢贖人,子路受牛?”
“公貪?”
他這樣的行為,竟也是貪?還是公貪?
張岱一直以自己的要求去要求所有的官員,雖千萬人而吾往矣,遇到在道德有瑕疵的人,他是十分厭惡,且不容這樣的官員。
現在太孫告訴他,這樣做,反讓官員更加不法?
因他被樹立起來做典型,樹立錯了?
見張岱呆住,甦子籍也不在意。
他這番話,既是對張岱說的,其實,也不僅僅是對張岱說。
旁桌上有紙張跟筆墨,張岱呆若木雞時,甦子籍已走過去,提筆就寫了起來。
他寫得極快,揮揮灑灑,很快就寫完,也不仔細再看,直接就放下了筆︰“矯枉再過正,仍舊是扁擔,而非雲梯!”
“可自古君臣,卻不識于此,可所謂盡是庸碌!”
“不過今日我興已盡,汝命將滅,怕是不能多談了,求仁得仁,無非如此!”
“就此別過!”
甦子籍說到這里,更听見清清鷹鳴已近,一揮袖,翩然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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