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準備工作進入到這個大規模動作密集的階段後,很多措施也陸續開始以公開或半公開的方式推進實施,海漢的意圖也逐漸浮現出來,不那麼忌憚被大明提前察覺了。
執委會的高官們很清楚,即便大明現在發現了征兆,並且打算以強硬態度應對,但想要讓地方上組織起來備戰抵抗,也是為時已晚了。
消息傳到京城,果然在朝堂上引發了小小的混亂。要想應對海漢針對江西的攻勢,光靠江西當地的武裝力量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得從附近的湖南湖北等地調動明軍向江西集結。
可調集軍隊所需的錢糧從何而來,調動之後的地方防御空虛又如何填補,那些不安分的農民軍會不會伺機而動,這些都是大明朝廷現在無法解決的難題,任憑內閣高官們怎麼爭吵,也很難有一個可靠的結論。
留給大明可選的應對策略著實不多,紫禁城里一幫高官頭腦風暴了幾天之後,也只拿出了一套看起來似乎還算可行的方案。而焦頭爛額的皇帝也明白當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先頒下旨意照此執行。
大明的應對策略可分為兩個部分,一是責令江西三司衙門進入戰時狀態,立刻調動手頭的資源進行備戰,同時要彈壓地方上的不安情緒,不能未戰先亂,讓海漢趁虛而入。
二是傳旨給杭州的岳仕宗,命他立刻與海漢執委會展開交涉,盡可能用談判的方式阻止海漢的行動。為此特別授權岳仕宗,如能達成目的,可在領土歸屬、外交政策等方面做出一定的讓步。這說白了也就是依賴于過去的割地賠款形式來解決問題,希望以此來繼續維持脆弱的和平。
當然遠在京城的人們大概料想不到,他們所期望的談判奇才岳仕宗,在種種外力作用之下,已經不聲不響地轉換了陣營,如今在替海漢做事了。指望通過他的活動來讓海漢打消對江西的行動,基本就是純屬白給了。
三月的某天,陶弘方在西湖湖畔的執委會辦公樓接見了岳仕宗。這看似只是兩國要員間的一次外交會晤,但兩人交流的內容卻是外界想象不到的。
“這就是貴國朝廷向你下達的最新指令?”
陶弘方問畢,先看了看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紙信箋,又抬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跟前,一臉不太自在的岳仕宗。
岳仕宗連忙應道︰“正是。在下接到密旨不敢怠慢,立刻就聯系了外交部,請求與執委會踫面。”
這一紙信箋看起來除了信紙質地比較好,似乎與普通書信也沒什麼區別,並不是普通人印象中那種卷軸式的聖旨。
按岳仕宗的解釋,這是夾在其他文件中送到使館的密旨,沒有宣旨太監隨行,也沒有顯眼的外觀,甚至信箋上沒有蓋皇帝的玉璽印鑒,只在信箋一角有一個小小的符號——岳仕宗說那就是密旨的記號。
自他到杭州出任大使以來,這也只是第二次接到這樣的密旨,上一次還得追溯到1657年的兩國交戰期間了,由此也可見大明朝廷對于目前局勢的重視程度。
陶弘方道︰“那你對朝廷的旨意有什麼看法?”
岳仕宗沉聲道︰“大明如今所處之勢,如身陷泥潭,雖然腦子還算清醒,但陷入淤泥的身體已難以活動,更沒法自救。一切指望通過談判來解決兩國矛盾的想法,都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陶弘方微微點頭道︰“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岳仕宗道︰“天下大勢,只要腦清目明之人,應該都能看得清楚。只是統治天下兩百多年的大明,絕不會甘心就此把權柄讓出來而已。正好貴國也不想通過戰爭的方式來奪取天下,就只能像眼下這樣慢慢磨了,這也是為何朝廷仍會對談判抱有幻想,認為可以通過不斷的妥協來實現跟海漢長期共存。”
陶弘方听得十分認真,待他說完之後,這才應道︰“身在其中,恐怕不免會當局者迷,而你長期待在杭州,在我國走動過的地方也不少,所以能對兩國實力有一個更為清醒的認識。只可惜北邊紫禁城里那些人,大概並不會有這樣的意識。”
岳仕宗道︰“或許有人看到了這一層,但也沒用,大明主事的人就那麼幾個,只要他們不肯放手,那所有人都還得把大明這張殼繼續撐著。”
陶弘方點點頭道︰“像你這樣的聰明人,理應有更高的職位才對。”
岳仕宗听出陶弘方弦外之音,連忙應道︰“在下並無回大明發展的心思,待此間事了,就打算向朝廷稱病,告老還鄉了。”
岳仕宗知道陶弘方的意思是給他作些特別安排,讓他領些功勞,以此在大明獲得進一步升遷的機會。
有了海漢提供的助力,說不定三五年後,他就能再上一步,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甚至還能向上再挪一挪,成為內閣成員。
但經過這幾年的波折,特別是前段時間的變故後,岳仕宗早就沒了繼續在官場上鑽營的心思,更何況是要扮演一個高級間諜的角色。
他雖然已經選擇了為海漢效力,但對大明仍抱有復雜的情感,並不希望親手葬送這個曾經的主人。所以听懂陶弘方暗示後,他立刻就對這樣的安排表示了婉拒。
陶弘方望著岳仕宗許久沒說話,似乎是要看穿他心里到底是對此抗拒,還是想坐地起價要求更好的條件。
良久之後,陶弘方才開口道︰“既然你志不在此,我們會尊重你的選擇。等你從大明辭去官職以後,可以在我國轄區任選一地定居,我們很樂于提供你所需的一切便利。當然如果你希望繼續在我國發揮余熱,我們也會很樂意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
在陶東來眼中,岳仕宗算是個人才。不管他是否繼續為海漢效力,都不會改變海漢將要對大明采取的行動。就算大明今後換了任何人來接替岳仕宗,也很難再有什麼收獲了,外交手段能對局勢發展起到的影響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