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木心的聲音淺又淡,像是從嗓子眼里震蕩出來一般,如在陽光籠罩下麥穗,輕輕地撩撥甄善美柔軟的內心。
甄善美告誡自己不能為此被蒙蔽,迎著許木心憧憬的目光,這才擺了擺手︰“客氣。”
“一直沒吃飯吧?隊伍中還殘留一點吃食,我給你拿一點去。”甄善美友好的說著,似乎手忙腳亂的孩子,踱步好久,最終撞在許木心的身上。
許木心莞爾一笑的看著甄善美,這才擺正甄善美的肩膀,他手勁很輕。
果然是道貌岸然,換成以往的甄善美可能還會小鹿亂撞,可是甄善美只是在隱約間規避了所有的曖昧,這才道︰“順便看看藥熬的如何了。”
“那拜托了。”許木心客氣的回答,這才轉頭回竹屋去看柳姜堰。
許木心回頭,卻隱隱的看到竹屋旁邊的醫官,因為醫官答話的時候少言少語,甚至連自己最重要的醫療箱都會忘記拿。
所以許木心才會格外留意著他,雖然覺得不對勁,但想到是甄善美送來的人,便不在覺得有問題。
可是眼前這個醫官,卻穿著隊伍中獨有的深灰色布衣,也許是軍隊里的醫官呢?所以才會穿成這樣?
許木心努力的告訴自己,可是他偷瞥過去,卻發覺那人還是沒有隨時抱著自己的醫療箱,對于一個醫者來說,醫療箱如手足,可是他竟然第二次熟視無睹。
許木心任由自己吹在冷風中,發絲飛揚,嘴角也略顯蒼白,直到傷腿又隱隱的刺痛起來。
許木心才發覺,三七草無法凝住去除腐肉的傷口,長此以往,這些新鮮的血肉也會壞掉,最終形成新的腐肉。
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滲出,染紅了許木心潔白古靴。
斷斷續續的走了好幾步,許木心扶住可以攀附的石階,這才彎腰坐下,這樣看來,他真的有可能成為一個瘸子。
而雋秀男子的舉動卻被拿藥回來的甄善美看到一清二楚,甄善美訓斥了他的不謹慎,還將醫療箱強行掛在了雋秀男子的身上。
雋秀男子想到許木心的質問,他便由衷的感覺到可怕,這才對甄善美道︰“會不會我已經被發覺了,我能不能不裝醫官了?本來我也不是啊。”
甄善美態度冷若冰霜,甚至有些不屑的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我可以暗中監視他啊,反正不要在與虎謀皮了,說實在的,我感覺他已經認出來了。”
“就是我忘記拿醫療箱,他提醒我的時候,他的眼神充滿了壓迫。”雋秀男子淡淡的說著,甚至怕甄善美不給她這個權利,語氣頗為祈求。
甄善美只覺得厭惡,這才轉過頭看著雋秀男子,回應道︰“別讓我在看見你。”
如果說許木心真的發覺了,那雋秀男子確實不能夠在出現,甄善美不在需要虛情假意的關心,不管是許木心對她,還是她對許木心,她要攤牌。
甄善美是要班師回朝,但只限于帶著臧橫的人回去,如今花嘉身死,甄家因為沒有主動復命,早就成了北帝的眼中釘,她只能一意孤行,力挽狂瀾,讓北帝重新對甄家有信心。
甄家曾經就因為叛主而得到北帝重用,相反北帝也會質疑甄家的初心,所以甄善美會用自我了斷的方法對待自己,只要自己慘到血肉模糊,懷疑也就會降低。
非常時期,北帝又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再次作戰的人選?
甄善美低頭,看見似瀝青般濃郁的膏狀在溫開水中融化,甚至表面帶著一層油脂,淡水逐漸被膏狀物質融化,暈染出墨色,映照著甄善美絕美的面容,眼波中帶著絲絲敵意。
甄善美端著為柳姜堰調混好的草藥,這才向竹屋走去。
抬眼望去,許木心依舊坐在台階之上,垂著頭,許木心臉色雖然還沒什麼變化,但疼痛沖動讓他心頭帶著幾分暴躁之感,而此時,只是被許木心強行壓在心頭。
許木心視線一直放在地面,直到看到甄善美的衣襟,他才驀然抬起頭,逼迫著自己站起來︰“藥熬好了?”
甄善美點了點頭︰“三七草都止不住血?要不我找醫官給你看看?”
甄善美將端在掌心的藥碗放在地上,想要扶著許木心進屋,卻被許木心制止,他擠出一個微笑,這才回甄善美︰“還是盡快讓柳姜堰喝藥吧,我倒是真的沒關系。”
“那你先走,我在後面跟著。”甄善美一向違拗,許木心只能妥協,沿著台階旁邊的把手,磕磕絆絆的總算走了進去。
柳姜堰听到聲音,這才撐著身體看向許木心,自然也看到了甄善美。
許木心為甄善美拿了板凳,這才看向柳姜堰,他眼神中明顯警告,正是因為許木心知道柳姜堰的性格,所以他才會主動提醒他,只因為怕柳姜堰莽撞,在把甄善美最後的一絲忍耐都磨盡。
柳姜堰也沒力氣了,而且生病期間,他是最听許木心的,被許木心的眼神罩住時候,他才乖乖地對甄善美問好。
“柳公子看起來好多了。”甄善美禮貌的問候。
“先喝藥吧。”甄善美說著,這才把熬好的藥遞給許木心,卻在許木心要接住的那瞬間,忽然定住︰“鍋里還有些藥渣,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反正我已經叫醫官留著了,到時候說不準能夠派上用場呢?”
許木心是真的感謝甄善美,這才驀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帶著半分逼迫,只是因為疼痛的趨使下,震的許木心感知盡數麻木,不知何時,竟然汗流浹背。
“想的很周到。”許木心雖然抿著唇,卻逼著自己深吸一口氣,這才想要抬起有些麻木的指尖,可是五指在桌緣的下方以及許木心的腿邊上,顫抖的只有許木心自己清楚。
許久,許木心才將手腕抬起,連發絲中都混雜著汗水,五指攀爬,許木心依舊面帶微笑︰“這次多虧了你。”
甄善美問︰“長姐死的那天你有多傷心?”
她手中拿著藥碗,穩如泰山,眼神雖然柔順,卻帶著一股強勁的逼迫之感。
“麻木。”許木心一只手按在桌面之上,另一只手捏著座位上的板凳,指尖一度泛白起來。
麻木?甄善美太寒心了,她目光熾熱的看著許木心,她以為這樣就能依稀找到當初那個善良的許木心︰“你是真的敢作敢當嗎?”
“許木心,你用柳姜堰的生命為代價,回答我?你還是以前那個善良的人嗎?”
數十天壓抑在心中的仇恨不甘如潮水一般涌來,而甄善美的怒氣化作一絲咆哮之聲,吼到許木心心坎之中。
許木心臉上笑容逐漸便淺,霎時沉寂下去,讓許木心極力壓制的痛苦之色漸漸顯露出來︰“把藥給我。”
“怎麼?得不到這碗藥,你還要搶不是?”甄善美臉上瞬間覆蓋一層陰霾,她忽然站起來帶著手中的藥碗向後退去。
許木心依舊平靜,卻蘊藏著一絲冷意,他抬眼向甄善美望去︰“別逼我。”
“道貌岸然。”甄善美看著許木心,她忽然知道為什麼臧橫帶的小廝會那般害怕,每每想到小廝猙獰的表情,她豁然開朗。
柳姜堰一頭霧水的看著許木心,他大概看出了甄善美的逼問︰“你們甄家果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說什麼送藥?其實是為了羞許木心。”
甄善美目光鋒利的看著柳姜堰,這才吼道︰“死到臨頭了,你還敢侮辱我甄家?當初你在長姐婚禮上羞辱甄家顏面的時候,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看著許木心對長姐的情分上,我努力的壓下自己的怒氣,我以為那是偏見,而如今或許許木心殺人的事情,你柳姜堰也一清二楚。”
“荒誕,許木心那有膽敢殺人?”因為許木心的一個眼神,柳姜堰並未在意甄善美對自己不敬,況且被許木心的耳燻目染之後,柳姜堰也只是把甄善美當成好勝心比較強的女漢子。
甄善美低頭笑了一聲,她側目看著許木心,她說到做到,盤旋在藥碗上的指尖淡然的松開,眾人只是听見一絲碎裂的聲音。
許木心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視野中,那碗藥已經迸濺在他的衣襟之上,四分五裂得碎片,讓許木心怔住。
“你還認為自己是無辜的?”甄善美只是淡淡的繞過泡在地面之上的黑色藥液,差一點沒有直接揪住許的衣領質問。
“這藥不喝也罷,我這才一天下不了榻,你就這麼欺負我家公子?”
柳姜堰對生死還真的沒有那麼苛求,他看著許木心那難受的模樣,他只能表現的順遂安虞,讓他不要有負擔。
甄善美看著許木心,這才忽然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啊?我長姐對你不好嗎?”
“正是因為我知道這藥的重要性,我都拿它這麼威脅你,甚至都把它都摔了,你為什麼還不承認?”
甄善美看著許木心,她也不忍心,可是她就是恨許木心無動于衷的模樣。
柳姜堰支著榻緣這才冷笑︰“你問許木心做什麼?為什麼不問問你冤死的姐姐,她做了幾檔子惡心的事情?至于無辜?她更是半點邊都沾不上。”
甄善美更是目光鐵青,只是看著許木心仍舊咄咄逼人︰“許木心你這個殺人犯。”
柳姜堰只是支著身子要起來。
許木心抬起顫抖的手指,五指勾住茶壺,他拼命壓制住心里的苦澀,這才低頭猛地喝了一口︰“把剩下的藥完好無損的還給我。”
“還有意義嗎?我記得你說過整個祛百草就是七天的藥量,如今已經灑了一碗,許木心,你確定柳姜堰之後的日子不會是等死?”甄善美徹底攤牌。
“許木心,你什麼時候有的祛百草?”柳姜堰也急了,直接拍榻冷聲問道。
許木心只是瞥了一眼柳姜堰,這才道︰“所以呢?你總有辦法從臧橫哪里在拿到祛百草,而且我殺你姐姐的事情難道不是他和你的說的?”
“別求他。”柳姜堰看著許木心如此低聲下氣的模樣,這才對許木心大聲的嘶喊著。
“你以為我不敢嗎?”甄善美抬手,圍繞竹屋之內得士兵都走了進來。
許木心看到了自己懷疑的醫官,證實了自己所有的猜想。
“你不會,你會以德報怨的。”許木心內心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可他知道,此時他必須強硬,他只是平順的又倒了一杯茶,這才示意甄善美飲下。
甄善美將身體俯下,雙手按在桌緣的兩側,她靠許木心極近,臉上卻帶著無比的冰冷,這才在許木心的耳邊說︰“那何以報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