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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起,狂風暴雨已停,喧囂驟定,不染塵埃。
窗外古樹的枝椏糾繞錯落,如纏網籠罩而來,漸漸收緊,愈發教人透不過氣。
盛痕一瞬不瞬地盯著睡得安穩的夏念之,嘴角緩緩上揚,簡直,可笑至極。
他曾經以為,老天終于對他慈悲了一回,那個赤誠依賴他的小姑娘,是對他半生殘忍,最好的補償;然而後來,事實卻證明,至始至終,盛痕並未被希望之神所眷顧。
這輩子,盛痕最無望的劫難,竟是拜他所愛的小姑娘,親手恩賜。
回頭遙望,往事如梭,層層疊疊撲面而來。
盛痕想,他們互相算計至今,倘若自欺欺人,自作多情,倒亦可算作…
他盛痕與夏念之,兩人之間,再沒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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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去年深秋時節的某部分記憶陡然闖入腦海,硬生生打斷盛痕的冷嘲自諷。
短暫怔愣後,盛痕抬手撫過夏念之的唇角,凝視著熟睡美人,神色冷冽而漠然。
“去年秋天,你推宋澄下樓時,便知道了小奶酥的存在。”
“那時,你心底在想些什麼?你曾堅持對那件事不後悔,為何不後悔?”
“…念念啊…”盛痕喚著他家小姑娘的名字,嗓音沙啞低沉,卻亦是極縹緲,很快便散落在呼出的氣息里泯滅︰“你絕非會對人下死手的性子,所以樓梯意外那日,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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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吃醋?
從未喜歡過他的夏念之,為夏氏基業著想,整肆年,委曲求全留在他身邊。
從無在乎,怎會嫉妒。
怨恨?報復?
他親手踐踏夏念之的自尊,毀掉她的驕傲,如此侮辱,夏念之有此念頭,無可厚非。
恨意殺心,理智盡失,動手要宋澄腹中孩子的命,理所當然。
生意場的廝殺過招,慘烈程度比之戰場更甚,硝煙未起便已血流漂杵白骨山累,盛痕自覺他手中所過性命幾多,但思及夏念之推宋澄下樓的幾個可能,他仍手心冷汗涔涔。
“……我們到底……誰比誰更狠?”
衣兜里突然傳來手機震動,這個時間點,大抵是祁 提醒他今晚的探視到此為止。
盛痕深邃如黑淵的眸底,明滅閃爍,他心知睡美人不會回答,卻仍緩聲問︰“…那日你說要還……如果我沒有說那番氣話,你是否真打算告訴我…我要做父親了……”
盛痕重新將掌心輕輕覆在夏念之微微隆起的小腹處,習慣拿槍抉擇生死,向來只掌權弄勢的指腹竟發顫得厲害,這是他與她的孩子,相連著兩人血脈,延續著他們的生命。
這是種奇怪,甚至透著些許詭異的感覺,盛痕想,不過是個尚未降世的小生命,柔軟且脆弱,但因為是她與他的血脈,卻成為他不曾貪婪期盼,也絕不敢擅自妄想的天大驚喜。
甚是神奇,卻也美好。
哪怕他與她的人生殘缺絕望,並不值得珍惜,但終歸是有了絲毫的希冀。
“…喚這團子做小奶酥嗎…我還以為你會照著曾念叨過的,將這團子喚做果果…不過這般也好,小奶酥听著倒是更可愛呆懵些,念念,你說…咱們家的小奶酥會長得什麼模樣?”
“…我還記得你幼時像個奶白的團子…極好看…極討人喜歡。”
“…其實我要求不多,小奶酥的脾氣、秉性、模樣若是都能像你,那便好………如此,咱們家小奶酥將來定又是個聰慧機敏,又漂亮可愛的好姑娘……”
小奶酥听見了自家老父親這番自問自答的嘮叨,對重男輕女頗有些不愉快,但大半夜,他也不敢就這般伸胳膊伸腿地鬧起來,氣勢洶洶,擺出擼袖子與自家老父親掐架的架勢。
小寶寶天生第六感敏銳,別看他爹如今這般溫柔,其實切開,心都是黑的,極恐怖。
但是忍著忍著,小奶酥如自家老父親所願,隨了自家母親的脾氣,還是沒憋住,不高興地,輕輕地踢了踢小腳丫解氣,哼哼,我不是女寶寶,我是男孩子!
靜默里,盛痕感受著穿透手掌心的那份初陽般的生命力,來自他家小姑娘辛苦孕養的生機勃勃,將來的某天,帶著前所未有的憧憬與希冀,來到他與她的身邊。
曜眸深邃且深沉,卻愈加猩紅,如泣血一般。
“你留下這個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下意識地自作多情,但理智卻告訴盛痕,他要的理由,夏念之不會給。
劍眉緊蹙,思及往事,憤怒爬上眼角眉梢,偏偏這倆大的小的,卻又都舍不得傷害。
怒意隱忍之下,盛痕頗為內傷。
“…當年信中所言,你故意設局欺騙耍弄,只想看我淪為全平城的笑柄…”
盛痕小心翼翼覆上夏念之的臉頰,半晌後,才沉聲低喃︰“…那場賭局里,你用喜歡,在乎,陪伴作誘餌的潛心算計…後來有沒有,哪怕半分的後悔?…或者,些微的惻隱?…”
熟睡中的小姑娘溫順安靜,沒有了往日里咄咄逼人的滿身銳刺,但也沒有回答。
盛痕收斂疑惑,望著睡得糊涂的夏念之,緩緩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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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 不斷來電催促,來勢洶洶,猛烈叫囂,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拼命勁頭。
如此堅持不懈的催促他離開,祁 向來懂得分寸,若非事有緊急,他絕非這般逾越焦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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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痕在小姑娘的額頭親了親,絲毫不帶情欲的晚安吻,蜻蜓點水般,闔上眸子時,卻恰好有滴溫潤的液體,正正好地砸在小姑娘的眼角,也不知到底是誰哭了。
而後,盛痕起身,徑直離開,比起來的猶豫躊躇,離開反倒是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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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風雨聲停住,夜色卻愈加森冷,濃墨般的穹頂之下,盛痕快步上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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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照著你的要求安排好了,大後天,盛二少那熱鬧非凡舉世矚目的婚禮上,將有份大禮等著他拆開,不過…”駕駛座上,祁 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透過後視鏡看向車後座的盛痕,這才繼續道︰“此番針對沈冉冉的運作,我偶然發覺還有股神秘勢力亦滲透其中。”
“你要不要猜猜,那股神秘勢力來自哪里?”
祁 故意賣有趣,本想著緩和車內冷氣彌漫的氛圍,誰知背後右側那人卻一記眼刀掃來,驟然降至冰點下的溫度,嚇得祁 默默打了個激靈,立馬狗腿呵呵笑著解釋。
“是上次你喊我調查的那位超級偶像——時詢,說來也是詭譎,調查結果明明顯示那位時詢就是個父不詳的漁村窮小子,奮發勵志的逆襲故事而已,短短時日不見,竟已非當日吳下阿蒙,甚至有那能力與資格,動到平城世家豪族的圈層里來;可惜,不知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定然是個極好玩的故事,說不定找個編劇潤色潤色,還能拍部電視劇……”
“……並非父不詳……”
話說半句,半晌再無下文,祁 被那懸在半空中的鞋,誘得心口貓爪撓似的難受。
“看樣子,你是知道些什麼?”祁 眯著眼楮,心中暗暗揣測著,試探道︰“…听你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那時詢搖身一變,在平城上流圈子里佔據一席之地,是因為他父親?”
若是因為時詢的父親,那麼能插手到盛二少與沈冉冉婚事上面來,時詢父親的來頭不小。
祁 這般估摸著,他是南城人,對平城的這些金字塔頂尖上的鐘擎巨富,豪族貴氏並不十分熟悉,這下倒是有些犯難,誰能是時詢的親生父親?難道是養父干爹之流?
“某年,平城遭遇了南下的百年一遇寒潮,凍死者無數,甚至平城官方還為此設立了公祭日來悼念那些無辜枉死的亡靈,那件事,你還記得多少?”
“那年?”
祁 回想良久,最終深深郁悶︰“我只記得那年,盛夫人生日晚宴上,盛老送了顆世界上最大的粉鑽,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回家後,吵著鬧著也要,被我家太後娘娘狠狠揍了。”
“看來,當年那人的存在感,可沒有今日,來得萬眾矚目。”
虎口處隱隱作痛,盛痕左手拇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著,面若寒霜,冷聲︰“世上長相容貌相似者眾多,其中大多數者有著血緣關系,所以,時詢與盛璨兩人樣貌如此相似,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祁 滿臉問號,待念頭七彎八繞地轉了好幾圈後,猛地捂住了小心髒。
“你爹是他爹啊!”
祁 驚吼出聲,訝異道︰“不是!合著你倆,你和時詢,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等等,他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會被盛痕殺人滅口嗎?!
盛痕並未給予祁 肯定回答,他搖下車窗,任由冷風襲來,神思清醒了許多。
“看來,盛璨的下場,會比我預料中的,來得更可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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