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的這句話,令姜麟面色通紅。
這位灞都城的得意弟子,此刻攥攏古刀,白獅子發出一聲怒吼咆哮,刀光如浪潮一般,層層疊疊蕩漾而出。
寧奕飄身後掠。
他眯起雙眼,眼神沉了下來……姜麟的刀道境界,比自己想象中要高上一層樓。
妖族天下前三甲。
東皇,白如來,姜麟。
這三人之中,東皇最強,因為本就是兩千年前的妖域共主轉世。
而白如來和姜麟,則應該是沒有明確的高低之分,至少在灰之地界的傳聞之中,兩人一直不分伯仲。
而寧奕與白如來交手兩次,一次在西妖域棋盤,一次在天啟之河,那位小白帝的心機之深沉,手段之強橫,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五行道境煉化之後,在寧奕的心中,已經超過了那頭麒麟。
姜麟是一個天才。
但是,是一個“中規中矩”的天才。
他與白如來有著明顯的不同。
他從不藏著掖著,身上帶著浩然之氣,若不是敵人……那麼這股氣勢,是寧奕所欣賞的品質。
他不走偏鋒,不走彎路,走的就是最正統的大道。
刀之道。
世上三千大道,從來就沒有高低之分,全都要看修行者的本心。
姜麟的道心很強。
這就是他一路走過來,擊敗無數敵手,自身幾乎未嘗敗績的緣故。
刀氣縱橫,刀罡翻滾。
姜麟出刀之姿態,極其端正,修行之人,尤其是境界破開命星之後,再使用兵器,便不會“拘于形態”,一般來說,修行者的寶器,在命星之後,便不再是簡單的刀劍槍棍等等……江湖修行者的廝殺兵器,在命星大修行者的眼中,脆弱如紙,不堪一折。
白如來給自己妹妹的那些寶器,都是大鐘,古鼎,這些寶器極沉極重,而且質地無比堅硬,一力降十會。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馭動這種寶器,來鎮壓那些十境以下的修行者,幾乎是彈指之事。
不需要任何的玄妙法門。
而刀修,劍修,這樣的路,既需要天賦,又需要心力。
姜麟是一個極其純正的刀修。
而寧奕則是一個所學駁雜的劍修。
並非是說,寧奕的劍道不精,而是他實在會的太多,單單一門“執劍者”傳承,就足以讓他躋身成為最頂級的劍修。
在蜀山拜師,于老龍山修行尋龍點穴之術,于風雷山修行星辰巨人,近身廝殺,再往後,長陵石碑盡皆觀遍……寧奕的劍道,走的不是至簡,而是囊括三千,應有盡有。
姜麟的刀,卻只有一個字。
正。
一個“正”字。
出刀勢頭,殺意,以及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極正,極純。
一抹刀光,流線劃過,擦著寧奕面頰,兩人一攻一守,寧奕一直將手指按在細雪之上,卻不曾出劍,任憑姜麟刀光閃逝,無數次“險而又險”地擦過面頰,他並沒有一次出劍。
姜麟沒有露出破綻。
這頭麒麟大妖,走的就是極其彪悍的對攻廝殺之流,一如當初自己在海底寢宮遇見的那樣……只不過現在的寧奕,生字卷加身,在天啟之河斬殺東皇。
他看姜麟,正如東皇看白如來。
不考慮其他關系,姜麟是一個極有天賦的修行者,天才。
但若是將其當做對手,便如雞肋。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寧奕刀刀躲閃,姜麟出刀姿態並不紊亂,眼前那個人類按劍不動的姿態,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麒麟眼神陰沉,他並沒有因此亂了道心,每一刀的速度還在加快。
刀氣狂亂如麻,寧奕已經避無可避,一道道影子在三尺之內,與刀光縫隙之間綻放,更像是一朵穿花蝴蝶——
比起與姜麟廝殺。
或者說……比起擊敗姜麟,寧奕更願意知道的,是關于妖族的情報動向。
灞都城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去向。
這絕不是“滅字卷”能夠感應到的,灞都老人應該出手佔卜了。
灞都城有秘術,那麼東妖域呢,妖族的其他勢力呢,如今北境戰爭爆發……寧奕更需要知道其他妖族勢力的意圖。
他沉聲開口。
“你怎麼找到我的……是你師尊幫忙推演的?”
姜麟眯起雙眼。
那道身影終于不再躲閃,而是指尖滑落至腰間,一把攥攏腰間劍鞘,細雪並不出鞘,鏘然一聲,以鞘身抵在白獅子的刀尖。
兩人抵在一起。
周遭氣浪翻滾,長缺山枯葉紛飛。
沖天龍卷,殺機沸騰。
姜麟沒有回應。
寧奕的聲音繼續響起︰“讓我來猜一猜……灞都老人為何要耗費心力推演……灞都城向來獨行獨往,自然不會是因為‘北境戰爭’的緣故。”
他輕笑道︰“那麼,便只能是因為你。”
頓了頓,寧奕望向遠方塵囂之中的黑槿,淡淡道︰“還有她。”
“很多人都想殺我,但動機卻不相同……”
東妖域想取回白早休。
黑槿想拿走生字卷。
大隋那邊,韓約是積蓄已久的幽怨,太子則是動搖一念之間的抉擇,可殺可不殺,若是嫌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麼便是殺了最方便。
而姜麟……
寧奕想不到太多,姜麟要殺死自己的理由。
有,但不夠,這樣的理由,絕對沒有東妖域,沒有黑槿,沒有韓約,那麼自己真正的死仇來得那麼徹底。
所以……寧奕在姜麟的刀上,感受不到本該有的刻骨殺機。
“你此行的目的,果然不是我。”寧奕眯起雙眼,他單手按在劍鞘之上,輕松便將落入下風的角力之爭扳了回來,刀劍交抵,刺啦刺啦的金鐵摩擦之音響起,原先壓過寧奕一頭的“白獅子”,在三四個呼吸的時間之內,緩慢下挪。
姜麟瞳孔收縮。
他感應到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緩慢壓過自己。
那個人類劍修是什麼體魄?
能與麒麟古皇種媲美,甚至猶有過之!
寧奕幽幽道︰“那麼你就是為了她咯。”
他單手攥住細雪,仍然是劍不出鞘,一整把劍,連同劍鞘,就這麼樸實無華的砸了下去。
姜麟雙手攥刀,脊背汗毛乍起。
砸劍!
“轟”的一聲,如一座古鐘,在極其逼仄狹窄的空間內,瞬間炸開,磅礡的音浪填滿了姜麟的腦海,古皇種麒麟被這一擊“砸劍”,砸得口鼻噴出鮮血,面色蒼白如紙,雙腳向下不受控制地踩去,長缺山脈,以姜麟雙腳為圓心,一張巨大的蛛網裂紋就此裂開——
白獅子嗡然長嘯。
寧奕冷冷道︰“讓我來猜一猜……你師尊擔心你道心有損,于是特地幫你推演出來,想讓你圓滿道心。”
他望向黑槿。
“顯然,她的心魔是我。”
寧奕咧嘴笑了,袖袍里,一張劍氣符 滑掠而出,被他按在指尖,懸而不發。
姜麟胸膛一陣沉悶。
他看著寧奕指尖捏著的符 。
當初在海底寢宮,便是這張符 ,讓自己落了心魔。
“而你的心魔是她。”
裴丫頭。
寧奕表面平靜,內心卻萬分不太平,他盯著姜麟,心頭涌現出一抹復雜的情緒,是憤怒,還有……極難察覺的,不喜。
如果要細說,寧奕的不喜,到底來自于哪里。
來自于姜麟的心魔是丫頭。
來自于姜麟此刻神情恍惚的默認。
來自于……他,證實了姜麟對裴煩的“喜歡”。
“很好。”
寧奕收起符 ,再不二話。
他拇指推動劍鞘,這一次,不再是只以劍鞘對敵廝殺。
出鞘。
一抹長光,飽含著神性,轟然拔劍出鞘。
天地之間,長缺山上,所有的昏暗,所有的混亂,都已經這一劍的出鞘,就此蕩開。
姜麟的面前,就只有一道浩蕩劍光。
如果說,姜麟的道,是“正”之一字,所行之事,都是浩蕩的,無愧于心的。
那麼寧奕的這一劍,則是完全勝過他道心的“正”。
姜麟道心的缺漏之處就在于……他有一件事情,是不可說的,是不能公布與眾的。
只要他一朝,不在內心之中,把這個念頭熄滅。
那麼他的道,就不算完整。
……
……
裴靈素神情錯愕,望向那道劍光的方向。
黑槿則是一臉茫然。
丫頭與黑槿之間的廝殺還沒有正式開始……彼此都還在“試探”的階段,誰也沒有出手。
裴煩感應到了這座長缺山,暗藏著的無數殺機。
她一邊分開心神,駕馭飛劍,另外一邊,則是以神念,不斷犁地,尋找著這座陣法的破陣陣眼。
然而寧奕的“這一劍”。
將整座長缺山的大地,都掀翻開來,龍脊翻滾,什麼古木,什麼巨石,什麼陣法,全都被劍氣撕破開來。
天地傾倒。
還復太平。
在這一劍之下,陣法全都破碎。
真正的一力降十會。
而讓裴丫頭皺起眉頭,細細咀嚼的,是那股劍意之中的情緒波動。
她怎麼覺察到了一些些的“醋味”。
寧奕……這是……
天地之間,長光浩蕩。
一聲憤怒的長吟,逆著白光蕩開,在執劍者的浩蕩神性之中,一頭金燦與漆黑交織的巨大“異獸”,撞擊而出。
首似龍,形如馬,狀比鹿,金黑色的麒麟秘紋燃燒如火雲,將這頭異獸層層圍繞。
麒麟古皇血脈的真身!
寧奕盯著那頭麒麟,像是回到了紅山的海底寢宮。
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姜麟,繼續來斗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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