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少年絕望地望著身旁女子。
&esp;裴靈素只能沉默……她不知道該怎麼給出回答。
&esp;北境長城內壁所庇護的,連綿坐落的數千座木樓,在一瞬間被連根拔起。
&esp;活下來的,只有寥寥數人。
&esp;丫頭沉默望向眼前空曠破碎的土地……扭曲破碎的北境城牆,還有七零八落的幾道劍氣流光,修築北境外壁的陣紋師,在沖擊之中死傷慘重。
&esp;她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著什麼。
&esp;北境已不再完整。
&esp;飛升計劃,功虧一簣。
&esp;……
&esp;……
&esp;一片漆黑。
&esp;不見五指。
&esp;沉淵只覺自己神海轟隆隆震響,無論如何,都無法聚集心力。
&esp;仿佛意識都被震出九霄之外。
&esp;自修行握劍以來……這般感覺,從未有過。
&esp;他是何人?
&esp;他是裴𠤖無比欣賞的大弟子,繼承將軍府衣缽的天選之人。師父在世之時,曾帶他行走北境,與大妖廝殺,與聖子對弈,只要沉淵出劍,俱是一招解決戰斗。
&esp;並非是那些聖山弟子,看在裴𠤖面子上,不敢全力以赴。
&esp;而是他真的太強了。
&esp;沉淵的強,遠遠超出了自己的同齡人……在徐藏出世前,沉淵就已經懂得遮蔽鋒芒,因為此刻他所面臨的敵手,已經不需要其暴露真正的實力。
&esp;接過破壁壘的那一刻。
&esp;他的道心便無比堅凝。
&esp;只是在這一刻,無數記憶倒流,在神海震顫中,如同江河般奔騰而過。
&esp;他仿佛又回到了練劍的第一日,那是一個大雨夜,荒山野嶺,師父問他。
&esp;“沉淵,你能砍碎眼前的木樁嗎?”
&esp;他握住劍,笑道。
&esp;“不過區區一枚木樁,又有何難?”
&esp;裴𠤖站在雨夜中,喝道。
&esp;“出劍!”
&esp;天賦異稟的沉淵,自幼便力大無窮,輕松能夠扛鼎,此刻他毫不猶豫雙手握住鐵劍,傾盡全力地攔腰一斬,卻只是在大雨中濺蕩出一蓬細密的雨水,那木樁草人淋了大雨,似乎披了一層鐵甲,高高聳立。
&esp;沉淵需要抬起頭來,才能仰望到木樁的臉孔。
&esp;可他再如何仰望,都看不清師父的面容。
&esp;那捧雨水,潑灑在回憶中。
&esp;師父的話,也刻入骨子里。
&esp;“劍,不是力量越大,越強。”
&esp;那個比木樁草人更高大的身影,一只手,握住沉淵,與他一同握住了劍。
&esp;沒有任何星輝波動。
&esp;不需要蠻力。
&esp;劍鋒突破了聲音的極限,刺破了虛空,刺破了雨幕,一劍穿透木樁,擊打出輕薄的一道震響。
&esp;“啪嗒——”
&esp;沉淵怔怔站在回憶里,他好似成為了一個旅客,以第三人視角,回到了那一刻。
&esp;大雨凝固,漫天水珠。
&esp;少年持握著鐵劍,怔怔站在木樁草人的面前,視線被那高大的木樁遮擋,死死盯著那切入木樁腹部,沒有絲毫外露的那一劍。
&esp;裴𠤖的聲音,輕輕回蕩。
&esp;“你,看懂了嗎?”
&esp;少年沉淵,沒有回頭,他只覺得老師的聲音飄蕩在很遠之外。
&esp;是在問自己,又不像是在問自己。
&esp;“嗯……看懂了。”
&esp;這是很快的一劍。
&esp;在劍尖與草人心髒之中,只取一條直線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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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很多年後,沉淵仍然不斷回想著這一幕,每一次記憶,都有所精進,每一次回悟,都感覺到自己對于那一劍的理解越來越深……直到鐵騎破鳳鳴,他再一次握住破壁壘,點燃涅�道火,才有把握相信,自己徹底消化了師父當初傳授的那輕松一劍。
&esp;可是,當真如此麼?
&esp;記憶中的那個雨夜凝固了。
&esp;執掌生死道果,站在自己握劍那一日的沉淵,靜默站在雨水中,他看著遠方如墨染渲開的層疊霧山,被高大木樁遮蔽視野的少年,沒有看到這一劍真正的“氣景”。
&esp;雷鳴聲中,連綿數座高山,在劍氣之中崩離瓦解。
&esp;年少無知的自己,以為遠方的異景,是磅礡雷雨引發的泥石洪流。
&esp;而雨夜中的裴𠤖,目光望向站在記憶中的自己。
&esp;他的聲音遠遠蕩開。
&esp;這一次。
&esp;沉淵很確信,老師是在對自己說話。
&esp;“你,看懂了嗎?”
&esp;神海的崩塌聲音,在這一刻停住。
&esp;雨夜的轟鳴,泥石破碎的炸音,所有的紛亂,干擾,就此凝滯——
&esp;整座世界都安靜下來。
&esp;只剩下那對彼此心心相惜的師徒,隔著一座時空,相望,相視,相笑。
&esp;破壁壘,撕破的不僅僅是最短的那一條直線。
&esp;而是某個點。
&esp;萬物生靈都有那麼一個“點”。
&esp;與力無關,與道相關。
&esp;只要找準那個點……摧山,只需要一劍,斷海,只需要一劍,殺人,亦只需要一劍。
&esp;雨水開始回流,濺落在地面彈起的水珠,倏忽一下,化為倒流瀑布,與此同時,沉淵君的整座記憶世界都如同江河逆湍,奔騰呼嘯——
&esp;他睜開雙眼。
&esp;依舊是漆黑一片,仿佛站在顛簸的海面之上,腳底不斷起伏,神念無法外出探查,但所有的意識都恢復正常。
&esp;記憶停留在被金翅大鵬鳥吞入腹中的那一剎——
&esp;不容他過多回憶。
&esp;一道虛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esp;“大先生……”
&esp;沉淵向著聲音望去,目力逐漸恢復,這里的確無光,但只是陰暗,並非絕對的黑暗,而腳下這顛簸的“海面”,則是一層流淌粘稠的膏體。
&esp;這里是白亙本命妖身的肚內。
&esp;發出聲音,正是與他一同被吞入肚內的年輕佛子雲雀。
&esp;“嗤”的一聲。
&esp;沉淵輕輕彈指,一縷神性火光燃起,照亮了這狹窄空間。
&esp;佛子耳朵動了動,听到了火焰焚燒之音,聲音極輕地自嘲一笑。
&esp;“大先生……不必費力為我引火了……”
&esp;沉淵一下子沉默下來,他看到了此刻盤膝而坐,隨“海面”一同顛簸的僧人面貌。
&esp;寶相莊嚴的菩薩,此刻依舊含笑。
&esp;只是雙目不斷流下潺潺鮮血。
&esp;雲雀已是徹底失去了目力。
&esp;法相佛力消耗殆盡,座下蓮花支離破碎,體表金剛肌骨更是龜裂,露出冉冉白骨,有些刺破肌膚,抵露出來,看起來觸目驚心,令人心碎。
&esp;那只大鵬鳥最後的吞吸,恐怕有萬鈞之力,輕易可以撕碎一座山嶺。
&esp;這般蠻橫而不講道理的力量,瞬間作用在凡俗身上……
&esp;是何等殘忍?
&esp;被吸入腹中的生靈,境界不夠的,恐怕在掠入唇齒之時,便被卷地直接爆碎。
&esp;自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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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然無恙,未有大傷,實在是因境界太高。
&esp;生死道果,不是這麼輕松就會戰死的。
&esp;而雲雀菩薩,本就被白亙鎖在城頭,經受了萬千次刺骨剝皮之痛,此刻……已是真真正正的油盡燈枯。
&esp;“天外天陣紋……想必……已經破碎了……”
&esp;雲雀的聲音很小。
&esp;“北境飛升……還有……希望嗎?”
&esp;片刻沉默後。
&esp;沉淵君聲音很輕,但很篤定,道︰“有的。”
&esp;他聲音很篤定,但心緒卻是在這個問題之下,一片繁雜。
&esp;沉淵深深吸了一口氣,外面的慘象,已經浮現于腦海中,他實在不願去想象,那些自己拼盡全力保護的人,此刻遭遇著怎樣的絕望。
&esp;胡思亂想,解決不了問題。
&esp;他竭力讓思緒平靜下來,回到最重要的問題上——
&esp;前有灞都城之墜。
&esp;後有北境長城之襲。
&esp;這位東域皇帝,如此竭力阻攔飛升……究竟是在懼怕什麼?
&esp;听到了這個回答。
&esp;雲雀笑了。
&esp;大先生的回答……總是可靠的,可以令人相信的。
&esp;他說有,那麼便一定有。
&esp;雲雀伸出一只手,緩緩招了招,示意沉淵走近一些,此時此刻,他氣血已經干枯了九成九……即便是擠出說話所需的氣力,也需耗費全部。
&esp;沉淵眼神悲慟,默默握攏刀劍,來到雲雀面前,他緩緩坐下。
&esp;“白亙與影子達成了共謀……”
&esp;雲雀聲音嘶啞,將自己耗盡命數所看到的景象,緩緩說出,“我看到,在芥子山上,有一尊黑暗之身……”
&esp;那尊分身,已成不朽。
&esp;而忤逆天道規則的永恆存在,注定要遭受此間天地本源之力的排擠,白亙之所以沒有直接登台亮相,以不朽身征伐天下,必定是那具身軀,還有問題。
&esp;“大先生是生死道果……他殺不了你……只能困住你……”
&esp;雲雀喃喃笑道。
&esp;“可惜這具身子……是大鵬鳥……”
&esp;沉淵怔了怔。
&esp;白帝的這具妖身,原本熔煉萬妖之血,博采眾家之長,而在最後一擊中,為了吞下自己,不惜犧牲所有。
&esp;只留了最後一滴屬于自己的本源之血。
&esp;那是……金翅大鵬鳥一族的始祖之血!
&esp;很多年前,金翅大鵬鳥未入北方天下之前,乃是佛門的座下之靈,有幸落在佛陀肩頭,聆听大道之音,方才開悟。
&esp;也正因如此,這一族與佛門有著不可切斬的因果關系。
&esp;“那滴血……”
&esp;雲雀一只手,搭在沉淵肩頭,聲音愈發微弱。
&esp;“貧僧……看得見……”
&esp;他失去了視力,再也不能視物,可是偏偏有一樣物事,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esp;那滴與佛門因果相連,無法割離的祖血。
&esp;雲雀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穿透層層血肉,在這一刻,他神海中的畫面,通過那只搭在沉淵肩頭的手掌,無比清晰地傳遞而出。
&esp;佛子咧嘴笑了笑。
&esp;“大先生……只有一劍……”
&esp;沉淵握住破壁壘,輕聲道。
&esp;“一劍,足矣。”
&esp;……
&e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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