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

第一百四十八章 酩酊一場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本章︰第一百四十八章 酩酊一場

    春風吹簾,滿殿幽香。

    偌大寢宮,寂靜無音。

    “寧奕,你來了啊……”

    一道虛弱卻帶著笑意的聲音,緩緩響起。

    太子撐著手肘,極其緩慢地坐起半邊身子。

    “不是說好一起北伐嗎……怎麼就病倒了呢?”

    寧奕看著床榻上面色蒼白的太子,努力擠出笑容,以輕松語氣調侃了一句。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將北境此刻的危境托出。

    病來如山倒。

    臥榻養身,帖文不見。

    李白蛟想必還不知道……北境所發生的戰爭。

    “你來找我……該不是專程慰問的吧?”

    太子合攏眉眼,低聲笑道︰“既然動身回天都,說明極陰熾火之後的材料,你已經集齊了,而且去了一趟北境……這幾日我沒有閱奏帖文,能讓你專程跑一趟,北境應該是出了很大的事情吧?”

    寧奕沉默了片刻。

    “白亙打過來了。”

    聞言之後,太子也短暫沉默了一會。

    “嗯……”

    他聲音沙啞地笑道︰“看來那個見不得光的家伙,就藏在我們身旁啊。他藏得很深,想揪出來……恐怕很難。”

    “北境那邊,需要天都什麼援助?”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蒼白面容上浮現一抹血色,與上次分別之時一樣,這是回光返照的象征……只不過此刻看上去,這抹血色也顯得十分病態。

    開門見山。

    寧奕沉聲道︰“北境需要全天下所有的陣紋師……白亙以永墮者血肉之軀攻打長城,還需要大量的星輝靈氣作為支撐。”

    太子靜靜听著。

    “除此以外……草原和灰界最好立即展開反攻。”寧奕道︰“配合鐵穹城,我們可以將妖族天下腹地撕開一道口子……反攻東妖域,也可以為北境解決困境。”

    听完。

    太子神情沒什麼變化。

    他輕聲道︰“陣紋師和星輝靈氣的調控不是問題,你去找顧謙,他自會安排妥當……”

    “至于第三點,關于草原和灰界的反攻……”太子笑道︰“沉淵的將軍府有大隋陸戰第一的鐵騎,兵馬糧草均都充足,這場反攻還缺什麼?無非就是能夠率陣沖殺的涅�大能……”

    “寧奕,你貴為聖山之主,應該知道,皇權之下,天都統御四境,可涅�境大修行者超脫凡俗,割舍因果,鐵律也有寬讓之處。”

    太子說到這里,眼神盯住寧奕。

    當年每一位破境抵達涅�的大修行者,都要被請入天都,與太宗喝茶。

    如今,他這位天下儲君,修為境界不夠,已經失去了絕對威懾力……所以才會有寧奕這麼一位天神山山主的出現。

    寧奕輕聲道︰“你只需將詔令發出,我會親自去四境聖山叩門拜訪。”

    名正則言順。

    太子會心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李白蛟低沉咳嗽起來,他連忙以手捂住嘴唇,另一只手抽出絲帛,按在掌中,絲帛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

    寧奕微微挪首,不忍去看。

    片刻後,太子喑啞聲音再起。

    “這枚令牌……你拿好……詔書之事,便自擬吧。”

    只此一言,斷斷續續。

    寧奕卻是心中萬分震驚。

    挪回目光,正好對上了李白蛟那雙淡然平和的雙眸,唇角還有淺淡血跡殘留,未曾拭去。

    “怎麼……”

    李白蛟掌心托著那枚令牌,笑問︰“你難道不要麼?”

    看到寧奕此刻錯愕震驚兼復有之的神情,太子笑了起來。

    這笑容,有三分自嘲,七分調侃。

    寧奕看懂了這笑意。

    他搖了搖頭,道︰“我對權位……沒有興趣……這封詔令,還是殿下擬定好了。”

    太子淡然道︰“擬一封詔令,問題不大。可十封百封……這枚令牌,總要交付他人的。你若不接此令,便找不到第二人了。”

    放到十年前。

    寧奕一定想不到。

    會有一日,李白蛟會親手將象征君權的白龍令,交予自己。

    廟堂之上,苦心積慮,竭力算計,博弈十年。

    生死面前,大局為重,位君卸權,一朝和解。

    他仍是未接。

    “在位一日即為君。”寧奕觀心如鏡。

    他這位寧大惡人有仇必報,絕不仁慈。

    可與太子的恩怨,已是前朝雲煙。

    在天神山成立,光明密會搭建之後……站在盟友的角度上,他愈發欣賞這位大隋的新任儲君。

    能和李白蛟成為盟友,其實是一件幸事。

    “你不接令?”

    太子平靜凝視著寧奕,皺起眉頭道︰“這種關頭,就別玩忠君盡義這一套了……你不是這種人。”

    “我當然不是這種人。”寧奕笑道︰“我只遵從自己心中的道義,不接這枚君令……是因為它有比我更合適的執掌人。”

    “……哦?”

    太子挑起眉頭。

    ……

    ……

    半時辰後。

    一輛木質輪椅,被推著離開寢宮。

    “原來沉淵這些年……是這麼過的。”太子坐在輪椅上,裹著厚衫,這時候還不忘笑道︰“出行四處都有人推行,感覺還不錯。”

    寧奕推著輪椅,海公公在一旁渾身大汗,邁著小碎步跟著。

    “殿下這是要出宮?”

    海公公連忙望向寧奕,道︰“寧山主……殿下龍體,不宜出行啊……”

    “大富。”

    太子輕聲問道︰“本殿在天都悶了那麼久,出城看一看,你也要攔著麼?”

    這一問,將海公公問住了。

    他一下子沉默下來。

    太子殿下生在天都,長在天都,因為三龍奪位之事……數十年困在這里,寸步未出,從未哪一日,真正輕松悠閑地離開這座皇城。

    坐在權位之上,如履薄冰。

    天都給了李白蛟無上的權力。

    卻也成為了他永遠也解脫不了的籠牢,枷鎖。

    “殿下……”

    海公公聲音低了下來,道︰“您要去哪?我去給您備車?”

    “不必了。”

    太子裹著厚襖,懷中似乎摟著什麼寶貴的東西,他目光微微下移,輕聲道︰“不過是出城賞花而已。本殿和寧山主一同出行,哪里還需要準備車馬?”

    出城賞花……海公公心底松了口氣。

    也是,和寧山主出行,何需車馬?

    “你且退下吧。”

    太子望向海公公,聲音很是輕柔,道︰“這些年,辛苦了。”

    海大富怔了怔。

    不給他反應時間。

    寧奕推著輪椅,緩緩前行,虛空扭曲,神性蔓延,只一步,便踏出皇宮。兩人就這般“緩慢”走著。

    河山大川,在空之卷神性之中,徐徐倒流。

    李白蛟看著自己的江山。

    一座一座城池,一條一條大江。

    從天都中州南下,踏江翻山。

    他輕聲笑道︰“真是一年好時節,春光燦爛,滿山鮮花……”

    “就是不知……本殿要看的那朵花是否會開……”

    他忽而聲音低了下來,而後復又笑道︰“寧奕,若花未開,你欠我的那個人情,可不能算是還了!”

    上次在冰陵。

    太子便提出了一個要求。

    寧奕欠他的那個人情……若要償還,便在太子“彌留之際”,帶他去見一眼南疆所種的南花。

    “那你最好努力多活幾年。”

    寧奕道︰“據聞這朵花五百年只開一次,想見花開,若不是有天大機緣……就要活得久一些。”

    “生若燦爛,一晝又有何妨?”

    太子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笑道︰“南花五百年枯萎,只開一夜,若能見我,是它的機緣。”

    寧奕怔住了。

    “你說南花是照見本我之花。”太子輕聲道︰“回去之後,我便在想……萬物有靈,究竟是我見本我,還是本我見我?佛門講緣分,有人叩首百年,未能窺見心中菩薩,不得捻火坐忘,無法感悟佛法。可還有人,無意之間踏入浮屠古窟,只是一念,便能立地成佛。”

    說的是宋雀,雲雀。

    我願見本我,本我未必願見我。

    寧奕忽而又想起了 山夢境……南花在花婆婆手中,數十年未曾生長,可只見余青水一面,便燦爛綻放。

    或許……五百年來,它就在等一個“春晝”。

    等不到余青水,或許南花會再等一千年。

    與時間無關。

    與人有關。

    “我心中有執念,不至彌留,無法放下。”李白蛟淡然笑道︰“我若想見此花……非今日不可。”

    未能等到的那個女孩。

    未曾登上的真龍皇座。

    還有這座未能親力庇護的大隋天下……

    李白蛟一席話,讓寧奕在這一瞬間,好像有些明白了。

    為何他看不到南花花開。

    恍惚之間,千里已盡。

    他帶著李白蛟,來到了南來城的縫隙界上空。

    寧奕伸出一只手,對準面前,輕輕一揮。

    空之卷撕破虛空——

    “撕拉!”

    縫隙界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李白蛟雙手撐著輪椅,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子,他輕聲笑道︰“這段路,就讓我親自走吧。”

    寧奕沒有踏入縫隙界,他目送李白蛟踏入縫隙界的虛空門戶之中。

    ……

    ……

    有人來到遠離春光的黑暗中。

    他靜靜站定,然後緩緩蹲下。

    這座黑暗世界從無光……變得有光。

    李白蛟的面前,一朵緩緩綻放,吐露花苞的花兒,照亮了周身三尺。

    太子取出了裹在衣袍內的那副畫卷,他手指摩挲著粗糙畫卷,不敢用力,怕惹惱了畫中人。

    南花搖曳吐息間,畫像中的女子似乎笑了起來。

    太子眼神恍惚,露出了如願以償的釋然笑容。

    南花花開,如大醉大夢。

    人生百年,亦不過酩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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