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師姐。”
&esp;蜀山被風雪淹沒。
&esp;而後山則是一片陽光明媚。
&esp;裴靈素坐在山頂,靜靜注視著遠方溪水里蕩漾出的千道波光。
&esp;她回頭望向千手,笑道︰“您這趟來後山,是有事想說吧?”
&esp;“啊……”
&esp;千手怔了怔,笑道︰“是……”
&esp;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什麼。
&esp;“隨便說些什麼就好,這樣我就不會動用念珠了。”裴靈素輕輕開口。
&esp;千手沉默了。
&esp;她嘆了口氣,來到裴靈素身旁坐下。
&esp;丫頭的心思實在是太細膩了,這點小伎倆,瞞不過她。
&esp;兩人所坐的山頂,風景極好,漫天草屑,隨風飄搖。
&esp;師姐捻下一片草葉,緩緩摩挲,斟酌道︰“寧奕回來了。”
&esp;“嗯。”
&esp;裴靈素笑了。
&esp;“寧奕回大隋,卻沒有回後山……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什麼事情,會需要你親自入後山,來穩住我?”
&esp;“不希望我在念珠中,看到那邊的場景……”
&esp;她望向千手,雖然在笑,但笑聲卻隱約有些顫抖。
&esp;“我的師尊……出事了嗎?”
&esp;……
&esp;……
&esp;瘦瘦小小的紅衫,被風吹得高高揚起,像是一朵凋零的小紅花兒,在風雪原中勾勒出一抹刺目的鮮紅。
&esp;寧奕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esp;他緩步向著那襲紅衫走去……可走到一半,卻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esp;楚綃前輩……已經寂滅了。
&esp;然而這座風雪原,卻始終有神性加持。
&esp;丫頭在後山,外人不可踏入這座禁地。
&esp;這些年,是誰在為紫山輸送神性?
&esp;“ 嚓!”
&esp;寧奕踩到了一截斷木枝,陡然停住腳步,他望向那座石碑,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esp;那個永睡過去的紅衫身影,低垂的頭顱,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esp;楚綃前輩……沒有死?
&esp;不。
&esp;沒有比這更徹底的寂滅,沒有比這更徹底的死去了。
&esp;接下來,空曠的風雪原,響起了清脆的,骨頭轉動的聲音。
&esp;紅衫女孩背靠石碑,緩緩轉動脖頸,周遭炸起 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脆響——
&esp;楚綃“活”了過來。
&esp;她緩緩撐開雙臂,伸了個懶腰,頭顱擰轉了三百六十度,就這麼幽幽的,平靜地望向寧奕。
&esp;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方才悠悠醒來。
&esp;被這麼一看,寧奕渾身炸毛,一股巨大壓力籠罩而下。
&esp;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僅僅是這麼一眼。
&esp;自己已經被看破了……藏在身上的所有秘密,都不復存在,什麼執劍者天書,什麼不朽特質。
&esp;只此一眼,便被拆穿。
&esp;然而這樣冰冷幽暗的眼神,絕不是楚綃前輩的眼神!
&esp;“您……是那位?”
&esp;寧奕陡然想到了小無量山神戰之時,聖君所說的話。
&esp;在紫山之下,還有一位不朽!
&esp;聖君稱其為“瘋子”!
&esp;如果聖君所言為真,那麼今日的一切謎題,就全都得到了解答。
&esp;紫山研究萬年的生死禁術,歷代的山主所鑽研的復甦之法,都源自于聖君口中的瘋子始祖。
&esp;就像是猴子在後山隨意留下了一縷神念,被陸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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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徐藏發揚壯大。
&esp;聖君留下了一道陣紋,于是造就了一度無比輝煌的小無量山。
&esp;對于這些功成名就的“不朽”而言,沒有什麼是比締造一座聖山,更簡單的“神跡”。
&esp;他們需要的就只是隨手留下一份造化,啟迪後人,然後慢慢等待……這片土地上總有天才,從神留下的一角饋贈中,得到靈感,然後開闢出屬于自己的道路。
&esp;而回首來看,從紫山修行的方向,便不難看出,這位始祖……的確是有夠瘋狂的。
&esp;怪不得被稱為瘋子。
&esp;自身已是不朽,還要研究萬物復甦之術。
&esp;“你認識我?”
&esp;靠坐在石碑上的紅衫女孩,緩緩站起身子,她甩了甩自己的腕骨,掀動 里啪啦一陣脆響後,雙手按在石碑上,望向寧奕,帶著笑意淡淡問道。
&esp;“那麼……我是哪位?”
&esp;寧奕額頭滲出了一些汗珠。
&esp;他總不能說,我從別人口中認識您老人家了,那人說你是大名鼎鼎的紫山瘋子。
&esp;他還未開口。
&esp;雙手撐在石碑上的紅衫女孩,便咯咯笑了。
&esp;“你可以喚我棺主。很久以前,它們便是這麼稱我的。”
&esp;寧奕松了口氣,心想自己肚子這些爛話,幸好沒說出來。
&esp;棺主。
&esp;他環顧一圈。
&esp;紫山是有名的生死禁地,埋葬無數棺木,棺主之名,的確合適。
&esp;趴在石碑上的女孩低低笑了。
&esp;“有意思。”
&esp;“紫山瘋子……”棺主微笑問道︰“是那只猴子說的麼?”
&esp;能夠完全看破自己的心念。
&esp;寧奕心頭震驚,下意識低下頭,不去直視這位深不可測的存在。
&esp;然而這個動作沒有絲毫作用。
&esp;楚綃有些失望,又有些幸災樂禍,拍了拍手掌道︰“是小無量山的聖君啊……敢在背地里腹誹我,死得好。”
&esp;這一下。
&esp;寧奕心底徹底涼透了。
&esp;即便不去凝望深淵,也無法阻攔深淵凝望自己。
&esp;紫山始祖那幽若深淵的雙眼,可以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看破一切。
&esp;所有問題。
&esp;在她開口的那一刻,答案便會自動浮現!
&esp;這就是神跡……在不朽特質大成之後所帶來的,獨一無二的神跡!
&esp;類似神跡,還有譬如道祖讖言,金身不滅,滴血再生。
&esp;每種不朽特質,對應的力量,在抵達終點之後,都可以展露出屬于自己的“神跡”。
&esp;“棺主大人……”
&esp;既然無法隱瞞,不如直接坦白。
&esp;寧奕抬起頭,直視著棺主,誠懇道︰“無意冒犯,晚輩蜀山寧奕,此行……為楚綃山主而來。”
&esp;這麼多年,紫山和蜀山交情始終極好。
&esp;大隋境內,諸聖山均是歷盡萬年風霜,卻很難找出像蜀山紫山這般關系的聖山了。
&esp;最關鍵的是,隱約去琢磨這五百年來的因果線。
&esp;歷代單脈相承的紫山山主,準山主,都與蜀山有著不可言說的關系。
&esp;楚綃之于陸聖。
&esp;聶紅綾之于徐藏。
&esp;裴靈素之于寧奕。
&esp;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雙命運之手,將兩座聖山的因果與姻緣牽在了一起。
&esp;而追溯本源……
&esp;在兩座聖山誕生之前。
&esp;這段命運長線,便已經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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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寧奕凝視著那雙冷清幽暗的雙瞳。
&esp;在這一刻,他很確信,自己找到了答案。
&esp;猴子之所以在看到丫頭紫山身份後,選擇破例幫助自己,救下丫頭。
&esp;猴子之所以頹廢,之所以厭世,之所以會鎖在光明籠牢里。
&esp;猴子不願意回想的過往……
&esp;一定與眼前棺主有關。
&esp;在這份交情下,他相信這位紫山始祖,沒有理由會厭惡自己。
&esp;果然。
&esp;棺主的神念,籠罩整片風雪原。
&esp;在自己坦白來意之後,那股壓力緩緩消散。
&esp;“你來晚了。”
&esp;紫山始祖低下雙手,看著這雙白皙失去血色的手掌,搖了搖頭,道︰“楚綃……已經死了。六年前大限已至,命劫破碎,渡劫失敗。”
&esp;六年前……
&esp;自己離開紫山不久之後,楚綃前輩便身死道消了嗎?
&esp;寧奕面色陡然蒼白三分。
&esp;“不過……她運氣還不錯。”
&esp;棺主淡淡道︰“她死之時,我醒過來了。人間的天道,收不走我的魂念,也帶不走她的身軀。所以某種意義上,她還活著,活在這具身軀里。”
&esp;一具肉身,兩縷魂魄。
&esp;“前輩。”
&esp;寧奕深吸一口氣,目光如炬,道︰“晚輩如果猜得沒錯……您修行的,乃是虛無縹緲的‘命運大道’吧?”
&esp;棺主面色沒有波動,微微眯起雙眸。
&esp;在寧奕開口前,她便提前一步閱讀到了這份心念。
&esp;其實並不難猜。
&esp;所謂的佛門他心通,亦或是被世人稱為讀心術的神通……在命運大道中,不過是簡單的拆分因果。
&esp;所有的答案,和問題,都是在長河的兩端。
&esp;想要知道果,追查到長河上游的因即可。
&esp;反之亦然。
&esp;寧奕在見了周游先生的“至道真理”之後,思路變得開闊起來。
&esp;他之前便暗自揣摩,如果洛長生成就因果大道,會是什麼模樣?
&esp;今日看到棺主,他心中有了答案。
&esp;紫山與蜀山這麼多年的命運交集,因果匯聚……也都是因為棺主的神跡所造成,命運因果,綿延成線。
&esp;而這份命運……牽連萬年之久,足以說明棺主與大聖二人當年的因果——
&esp;糾纏極深。
&esp;然而接下來寧奕的話,卻是出乎了紫山始祖的意料。
&esp;“小無量山的那位聖君,晚年再如何淒涼,終究還剩一具肉身。”
&esp;“而前輩您……如今只有一縷殘魂,凍結在風雪原內,沉眠之時,遨游命運長河。”寧奕輕聲問道︰“是不是忘記了肉身所在之處,找不到棲居的那口棺?”
&esp;棺主一下子沉默了。
&esp;她望著黑衫年輕人,眼神有些復雜。
&esp;寧奕一語中的。
&esp;她之所以會在這具身軀上醒來……是因為自己的魂魄,與肉身走丟了。
&esp;紫山內,埋著無數棺木,卻沒有一口,是自己的棺。
&esp;“我知道您的棺在哪。”
&esp;棺主皺起眉頭,不太相信寧奕的話。
&esp;歷代紫山山主,追尋生死禁術多久了?
&esp;近萬年了!
&esp;找遍兩座天下,也沒有找到埋藏自己肉身的那口真棺。
&esp;“但是在那之前……”寧奕取出一枚狹長石匣,誠懇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