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袁淳先生的目光，一點一點恢復清明。
&esp;太子輕聲道︰“不知是飲下龍凰血液的緣故，還是老師意志力超群的原因，他偶爾能夠抵抗住墮落的狀態……在皇權的指引下，短暫恢復清醒。”
&esp;眾人望著被三把飛劍釘在石壁上的老者。
&esp;寧奕皺起眉頭。
&esp;的確……袁淳先生身上的污穢氣息，似乎在減弱。
&esp;他望向太子手中的火折子。
&esp;怪不得自己點燃神性燈籠之後，太子依舊握著這枚火折子進入地牢。這火折之內所蘊藏的，乃是不屬于神性的“特質”力量。
&esp;在天都城內，皇權的力量凌駕于眾生之上。
&esp;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隋皇權便是萬民信仰所抬起的巨船！
&esp;自己的神性，可以滅殺影子這等不可殺物，因為神性內所蘊含著的極致光明，與影子的黑暗乃是完全對立的力量。
&esp;而皇權內的蘊含力量，顯然不至于這麼強橫。
&esp;但，依舊霸道。
&esp;寧奕抬起手掌。
&esp;“嗖嗖嗖”的三道破空之音，白虹龜紋龍藻，三把飛劍從石壁之上掠出，帶出三蓬鮮血，繚繞在寧奕肩頭。
&esp;不再被飛劍釘殺所束縛。
&esp;老者背靠石壁，緩緩跌落，結跏趺坐。
&esp;寧奕的確感受到了……黑暗氣息的衰退，而他皺著眉頭望向身下。黑暗如潮水般，掠入了那具蜷縮著的潔白肉身之中。
&esp;龍凰以肉身為老師侍奉，她分擔了黑暗的侵蝕。
&esp;所以，袁淳先生能在外力的幫助下，短暫恢復清明。
&esp;可一旦與黑暗有染……便再也無法回頭了。寧奕望向面色潮紅的龍凰，心中難免生出三分憐惜，這位平妖司大司首為師尊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即便是自己，也沒有辦法將她拉回來。
&esp;不等龍凰身體異變，三把飛劍裹挾著神性，便穿透其身體，將女子釘在地面之上。
&esp;寧奕沒有直接迸發殺念。
&esp;他只是壓制住了這位大司首。
&esp;“不……”
&esp;“不要殺她……”
&esp;蒼老的聲音，听起來觸人心弦，一片慈悲，祥和。
&esp;恢復理智的袁淳先生，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破爛的衣衫，胸口位置，已經凝聚出了一朵漆黑無垢的蓮花，那朵蓮花的花瓣如劍齒，尖鋸，妖異而又鮮艷。
&esp;大部分的肌膚，回歸了潔白的玉色，顯現出聖人之象。
&esp;“先生……”張君令不禁輕輕出聲，她感受到了當初昆海洞天，所感應到的熟悉氣息。
&esp;那是自己從“初生”之始，就記下來的光明氣息！
&esp;這才是自己要找的先生！
&esp;袁淳恍惚抬起頭來，他望著張君令，視線中白衣朦朧的女子逐漸從重疊狀態回歸，合一。
&esp;“光……”老者頓了頓，緩緩闔目，笑道︰“張君令，你出關了啊。”
&esp;算了算，的確也是時候了。
&esp;張大樓主神情有些茫然。
&esp;“老師。”太子也恭恭敬敬揖了一禮，此刻的袁淳，與自己先前所見的任何時刻都不同。
&esp;上次見面，先生雖然短暫壓制住了黑暗，但依舊有些瘋癲。
&esp;此刻，老師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狀態。
&esp;“執劍者的劍意……再加上皇權，讓我能夠短暫回歸這片人間。”老先生伸出雙手，輕輕握了握，喃喃道︰“我一截朽木，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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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入土也就罷了，不曾想，最後的時光，還給你們帶來如此大的麻煩。”
&esp;老者望向地上，被飛劍劍意壓制的龍凰，語氣中帶著三分悲意。
&esp;“這些年……龍凰在為我分擔污穢……是麼……”
&esp;三尊分身，收徒不多。
&esp;對拜入蓮花閣座下每一人，袁淳都付出了真摯的心血。
&esp;正是因為老先生淳樸至真的性格，龍凰最終選擇犧牲性命，以此回報。
&esp;“真是一個傻孩子啊……”袁淳輕聲道︰“這是我的業力，何至于你來替我承擔？”
&esp;“先生……何至于此？”
&esp;寧奕等了許久，數次欲言又止，此刻終于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esp;這也是太子，張君令，顧謙的疑惑。
&esp;李白鯨因為大澤戰爭將倒，為了逆轉局勢，力挽狂瀾，選擇躲入黑暗，借用力量。
&esp;這，可以理解。
&esp;堂堂大隋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至于犧牲意氣和理想，做出這等選擇？
&esp;“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袁淳扶著石壁，緩緩站起身來，他嘴唇干枯，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修行分身之術的時候，我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我將自己分成了三個純粹的容器，一具身軀容納力量，兩具身軀容納精神。那具容納力量的身軀，就成為了行走北境，斬殺妖魔的‘紫蓮花’。”
&esp;“而這個選擇，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esp;“我將心中的善惡分開，三尊分身，本無顏色……隨著意識的誕生，產生出了顏色。鎮守天都的‘金蓮花’，乃是光明和善的象征。而儲存‘惡念’的分身，逐漸演化成為了黑蓮，我沒有想到，惡念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esp;“本以為，兩尊分身，將黑蓮花壓制住，不賦予其力量，便可以避免悲劇……”老者喃喃道︰“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惡念會無止境地膨脹，金蓮和紫蓮花，最終將第三個‘我’，囚壓在地下牢獄之中。”
&esp;寧奕望向太子。
&esp;面對調查，質疑，還有一些早就存在的，捕風捉影的說法，太子從未辯解過什麼。他一直就是那種不屑于辯解的人，從第四司風波開始，便是如此。
&esp;袁淳先生的話中，可以得到一個信息。
&esp;這座牢獄……早就存在了。
&esp;黑蓮，是先生自己選擇囚壓在此的。
&esp;“如果沒有皇權的力量。沒有人可以將我釋放出去。”袁淳笑了笑，道︰“這就是黑蓮最終的歸宿，在黑暗中，安安靜靜，等待死亡。”
&esp;先生的笑意，有些難過。
&esp;最終龍凰發現了這個秘密，選擇趕到地牢，為他續命。
&esp;“寧奕，謝謝你。”老者重新靠在石壁上，艱難喘著氣，從這個狀態中，能夠感受到，他似乎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esp;失去了“黑蓮”加持，他不再永生。
&esp;寧奕搖了搖頭……他注意到了袁淳先生此刻的頹態，今日此行，讓他覺察到了一些信息。
&esp;影子，似乎不僅僅是可以“感染”的？
&esp;袁淳先生的黑蓮花，乃是發自內心的惡念，所凝聚的產物。
&esp;老先生抬眼望了寧奕一眼，顫抖著聲音，說道︰“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影子，其實就是‘惡之本源’。我無意間的舉措，制造出了這麼一個純粹邪惡的東西。”
&esp;“這世上，只要還有光。便一定會存在影子……”袁淳低聲地喃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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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心中只要有惡念，就能夠被點燃，四境各地，都潛藏著永墮的邪教徒。大隋皇權，萬萬年來，始終追查著所謂的邪典祭祀，試圖阻攔著‘影子’的誕生。”
&esp;他望向寧奕，更望向牢獄外的三人。
&esp;“在光明皇帝的手札中，曾經留下了滅世的讖言。”
&esp;“天幕崩塌，海水倒灌。兩座天下，傾覆一旦。”
&esp;袁淳輕聲道︰“這一天，或許就快要來了？”
&esp;太子神情不太好看，他眯起雙眼，問道︰“所謂的永墮者，能導致兩座天下的毀滅？”
&esp;如果老師所說的，乃是真話。
&esp;那麼光明皇帝“滅世讖言”里的景象，乃是比妖族南下更具有毀滅性的災難。
&esp;“我……沒有探尋到真相。”袁淳搖了搖頭，可以看出，他的神情十分不甘，道︰“我的時代，不是正確的時代。找遍兩座天下，也無法解開光明皇帝的讖言。”
&esp;何為天幕崩塌？
&esp;何為海水倒灌？
&esp;其實……寧奕也不太能夠理解這個讖言。
&esp;但他相信光明皇帝所留下的先知預言……因為這樣的場景，他已經見過了太多次，太多次。
&esp;“東境之戰，雲州城出現了‘影子’的痕跡。”寧奕望向太子，道︰“李白鯨墮落之前，就有幕後黑手，在操縱大隋的權貴……兩座天下，都已經被這股力量滲透。”
&esp;太子皺起眉頭。
&esp;袁淳的意識，恢復清醒之後，意識到了外面的世界，已經過了許久。
&esp;在烈潮之後……大隋的格局，似乎發生了變化。
&esp;看到太子和寧奕凝重的神色，看到自己弟子張君令和那個年輕男人相互對視的眼神，老先生在角落里，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esp;寧奕和太子……似乎開始聯手了啊。
&esp;一道沉悶的咳嗽響起。
&esp;老者捂著嘴唇，指縫滲出一抹殷紅。
&esp;“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袁淳深吸一口氣，道︰“我想要把這些寶貴的信息，留給你們。這是我在蓮花閣的五百年里，所調查的秘密案卷。”
&esp;蒼老的手指，輕輕按在眉心。
&esp;巨大的信息，在空中飛掠而出，凝聚出一枚又一枚竹簡。
&esp;“三尊分身，各自擁有獨立意識。但卻共享記憶。”老者輕聲道︰“這是我沒來得及，向下一任執權者公布的心血。如果不是完全壓制住黑暗……這份記憶，永遠也不會見世。”
&esp;寧奕抬起手掌，輕輕握攏。
&esp;山字卷，將這份虛無縹緲的神海之力收下。
&esp;這份記憶，是寶貴的財富。
&esp;“再過一些時辰……我便會死去。”袁淳凝視著自己雙手，喃喃道︰“生死于我，已無意義。可是龍凰，不該因我而死。我想試一試，能不能救她。”
&esp;寧奕皺眉，道︰“先生……一旦接受黑暗，墮入其中，便無法再救了。”
&esp;“她的情況……不太一樣。”袁淳先生神情哀傷地低語，道︰“她是為了我，才作為容器。寧奕，接下來，我會將黑蓮花重新凝聚，將污穢吸回體內。如果一切順利，她會重新恢復潔淨之軀。到那個時候，請你出手，將我抹殺。”
&esp;寧奕明白袁淳的意思了。
&esp;“那……若是出了意外？”
&esp;“若她仍被影子所糾纏……”袁淳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寧奕，你便行使自己執劍者的權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