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此言,胡亥感激不盡。”
    “實則,無需兄弟言語的。”
    “一些過往之事,胡亥也有從年長的宮人口中打听過,母親當年的確行事不對。”
    “然!”
    “麗夫人于我卻無特別之處,待我和後宮其余公子一般模樣。”
    “只此一點,胡亥已然銘記大恩。”
    “其余公子、公主的姻親之事在前,皆琴瑟相合,皆和睦安泰,如此,兄弟何意擔心我?”
    “無需擔心。”
    “若是擔心我,反倒有礙麗夫人的一片心了。”
    “這一點,反倒是兄弟你的不是了。”
    “當罰一杯!”
    “罰一杯!”
    “……”
    姻親之事。
    按照王族的規矩,年歲到了,自然要成親為家的。
    接下來就到自己了。
    禮儀上,是少府與後宮皇後娘娘負責,父皇的後宮一直沒有皇後,便是落于麗夫人身上!
    少府有司將適合的人家女兒列選出來,一一挑選,一一備用,麗夫人再挑選之。
    父皇若無意見,事情就可成了。
    就可以準備了。
    對于姻親之人,胡亥並沒有什麼特別要求,也沒有什麼特別期待,此刻所言,也許虛妄。
    無論如何,那位女子不會差的。
    那就足夠了。
    好好的待在府中持家就好了。
    待自己回府的時候,好好的伺候就可。
    至于公子高所言好好的挑選一位女子為姻親之人,實無必要,什麼樣的女子為好?
    顏色好?
    不足用,咸陽內外,顏色好的女子太多了,不為稀缺,自己若是想要,一抓一大把。
    性情好?溫柔?順從?有特別的性子?
    于那些……,不為強求。
    听話、持家就足夠了。
    故而,一個尋常女子就行了。
    公子高願在麗夫人跟前替自己說那般事,著實心意,心領了,其實……並無必要。
    拱手一禮,含笑搖搖頭。
    語落,身軀挺立,拿起旁邊的金絲銀壺,提袖親自斟酒。
    “這……。”
    “你這番話……,倒是道理。”
    “母親在後宮處事,向來依從規矩和禮儀的。”
    “只是……,罷了,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就不強求了。”
    “待你成親的那一日,好好送你一份賀禮!”
    “請!”
    “……”
    公子高啞然。
    繼而也是搖頭一笑。
    胡亥這麼一說,自己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了,當年的事情,自己有耳聞的,胡亥的母親的確……行事有罪。
    但!
    對于胡亥,母親也卻是沒有什麼禮儀有失,後宮其余公子有的,胡亥一樣會有。
    只不過,自己還是能夠感覺到,母親對于胡亥是不喜的。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論來,那也是人之性情之事。
    胡亥的姻親之事,自己也相信母親不為瞎選亂選的,貌似……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瞧著酒杯被胡亥滿上,公子高不自一笑。
    ******
    “量土地肥磽而立邑,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
    “三相稱,則內可以固守,外可以戰勝。”
    “戰勝于外,備主于內,勝備相用,猶合符節,無異故也。”
    “……”
    “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生于無,故開之。”
    “大不窕,小不恢,明乎禁舍開塞,民流者親之,地不任者任之。”
    “夫土廣而任則國富,民眾而制則國治。”
    “富治者,民不發軔,甲不出暴,而威制天下,故曰︰兵勝于朝廷!”
    “……”
    “將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
    “夫心狂、目盲、耳聾,以三悖率人者難矣。”
    “……”
    時節入深秋,冷日漸進。
    諸夏諸郡,各有涼意席卷。
    所不同,關中已然霜意凌然了,關外也是寒冷一片,中原諸地……亦是被西北風不住的吹襲。
    尤其,中原諸郡之地,沒有高山的阻礙,沒有起伏不斷的山脈相隔,風勢西來,寒意深深。
    大梁,出鴻溝,有高陽小城。
    城南三十里,有一鄰水村落,不為大,不為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色將明,已然有炊煙裊裊生氣。
    是時。
    村落一角僻靜之地,有些許清亮的誦讀之音響起。相隨也有些許清亮的誦讀之音在村落一角響起,
    “信!”
    “那些書……你都已經讀了多遍。”
    不時。
    一道蒼老的聲音含笑道。
    “兵之所及,羊腸亦勝,鋸齒亦勝,緣山亦勝,入谷亦勝,方亦勝,圓亦勝。”
    “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輕者如炮、如燔、如垣壓之,如雲覆之,令人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
    “……。”
    “這些書每每讀之,都有不一樣的感受,都有不一樣的感覺。”
    “在此地讀,更是如此。”
    “在郡學讀……又是一般感覺。”
    “老師,我來……,我來!”
    “老師當多睡一會的。”
    “多睡一會,可以多養養精神。”
    “……”
    于耳邊之言,誦讀之音的主人沒有中斷,將一篇兵道經文字字讀完,方才收工。
    繼而,視線一轉,落于不遠處正要從井中取水的老者身上,觀其顫顫巍巍的身子,忙快步跑了過去。
    “哈哈,這桶水……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可以拎動的。”
    “果然拎不動了,就換一個稍小一些的木桶。”
    “……”
    “信!”
    “郡學即將畢業,你真的不打算前往兩大學宮?中央學宮、護國學宮都有所長。”
    “于你而言,護國學宮更合你心意。”
    “……”
    身著褐色的直長袍,如雪之發梳攏成髻,一根槐木簪子束之,老者立于井邊,將一只盛滿水的木桶拎上來。
    正要將水桶拎向庖廚之地時,信近前,將其奪過了。
    于此,老者多無奈。
    自己雖垂垂老矣。
    雖不中用了。
    實則,拎一桶水還是不成問題的。
    還是不難的。
    信!
    已經回家第六日了。
    非為假期,這個日子有些長了。
    “老師,我如今年歲,前往兩大學宮有些大了。”
    “何況,兵道之學,非學宮可成。”
    “兵道之理,諸多典籍都有所言,老師自幼也教導許多,受益良多。”
    “從護國學宮流出來的講義文章,我也有看過一些,的確精妙,卻也是萬變不離其中。”
    “雖有變化,本源不變。”
    “故而,前往護國學宮,于我也沒有太大的益處。”
    “……”
    信!
    一位看上去頂多雙十的年輕人。
    身穿一件暗綠色的青衫直,肩頭胸背各有些許的花草紋理隱現,因漿洗之故,略微淺淡。
    腰系粗布蠻紋袋子,梳著一絲不亂的規矩發冠,眉宇難掩飛揚之氣,顧盼生輝,體態欣長,樣貌堂正。
    從老師手中接過木桶,步履輕盈的將其送入庖廚之地,沒有走出,熟練的在庖廚之地處理各種食材。
    老者立于門前,不為打擾。
    “兵家的道理,的確不是待在學宮、學堂就能有成的。”
    “不過,學堂和學宮也是有些作用的,可以增長見識,可以增長眼界,可以廣博學識。”
    “諸子百家,兵家之道。”
    “兵家的道理,欲要明證,非有在戰場上。”
    “數年前,因我之故,你沒有前往咸陽,也沒有入兩大學宮。”
    “現在,你郡學快要畢業了。”
    “可有什麼準備?”
    “……”
    雙手背負身後,老者在門前的空地上緩緩走動著。
    信!
    這是當年自己離開那處地方後,游歷天下,自楚地遇到的一個孩子。
    那時候的楚地多有亂象,這孩子的家人皆去了,後面……自己觀那孩子天資聰穎,便是待在身邊了。
    一晃,便是這些年過去了。
    這孩子的確聰明,教導什麼東西,很快就能學會。
    尤其是兵道之學,更是學的很快。
    他願意學,自己也願意教。
    傾囊而授!
    似乎,還是低估他在兵道上的天資。
    若是在百年前的大爭之世,定當大放異彩,定然揚名天下,就是在一二十年前,也有不錯的機會。
    而今,稍稍弱了一些。
    數年前,自己身子不太好,他……放棄前往咸陽的機會,選擇前往附近的郡學。
    現在。
    郡學都要結束了。
    這孩子……也是時候出去了。
    只是,這孩子太過于聰明,年歲又如此,怕是心中已經有了想法,老者並不干涉。
    兵道!
    本就無常之學。
    若是盡听盡信前人所言,兵道謀略,也難以大成。
    這孩子的兵道造詣很高,很適合入軍,果然前往護國學宮,定然有機會前往幾大軍團。
    上戰場就方便了。
    也容易施展所學。
    若是不前往護國學宮,而是直接入軍,多可惜了。
    只是,不知道信是如何想的。
    這孩子的路……,需要這孩子親自去走一走。
    “老師,我準備先游歷一下天下諸郡!”
    “多年來,多待在中原,于諸夏諸郡都沒去過,所知都是別人所言。”
    “齊魯的繁華繁鬧!”
    “楚地,也許久沒有回去了。”
    “江南,帝國嶄新開闢的郡縣,這些年來的消息很多很多,許多人都去過,我也想要去看看。”
    “還有巴蜀之地。”
    “還有燕趙之地。”
    “還有隴西、河西之地。”
    “西域之地,這些年來的消息也很多很多。”
    “老師,我準備先好好的走一走諸郡之地,見識一下諸郡風華,領略一下諸夏妙處。”
    “再行決定將來之事!”
    “若是直接入軍,太可惜了一些。”
    “何況,眼下的諸夏,除了北胡之戰,也沒有別的戰事了。”
    “……”
    信!
    在庖廚之地稔熟的淘米下鍋。
    于老師所言,略有所思,便是緩緩而應。
    將來的事情,不好說。
    眼下的事情,卻可以決定。
    自己希望先走一走諸郡之地,好好的一覽天下各地風華禮儀,好好的見識一番諸夏之大。
    也許,在行走游歷的時候,就會做下決定了。
    “戰事!”
    “兵道之學,不只是落于戰事上,兵道是一則道理。”
    “道理無處不在。”
    “兵道只是其中一隅。”
    “游歷天下,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年輕的時候,也當四處走一走,好好的看一看嶄新天下。”
    “如今的天下,和我當年的天下不一樣了。”
    “帝國一天下十余年了,如今的天下如何,我也沒有去看過,你去看一看也好。”
    “若可,記得多多寫信回來。”
    “……”
    老者點點頭。
    游歷天下?
    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自己在信這般大的時候,也曾游歷諸國,受益良多,一路上,吃著不同的食物,喝著不同的美酒。
    順而印證所學,精進道理。
    兩者不相沖突。
    天下!
    現在的天下如何了?
    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這些年來,多待在此地,沒有外事侵擾,一切多隨心,一切多自然,一切多暢然。
    吃著自己種的谷物。
    喝著自己拎上來的井水。
    睡在親手編織的竹床上。
    ……
    一切,多輕松。
    天下歸一。
    天下合當歸一。
    天下若不歸一,若是還是諸國林列,如今的天下怕是還戰亂不斷,怕是還要死去很多很多人。
    盡一份力,天下歸一。
    帝國立下。
    一晃十余年過去了。
    諸國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處處嶄新的帝國郡縣,施為帝國嶄新的郡縣統御法道。
    各地是一個什麼情形,難知。
    從些許零碎的消息來看,天下還是安穩居多的,一些地方雖有雜亂的事情發生,總歸都是小患。
    那些為亂之人,近來似乎又鬧出不少動靜,若非身處魏地,還真難以知曉。
    天下!
    以自己如今的身子,難以行走四方各地了。
    信,可以。
    他還年輕,有的是精神和力氣。
    信的學識,自己是放心的。
    修行上,初入先天的層次,行走天下,只要不招惹一些人,還是安穩的。
    信!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自己……已經垂暮了。
    歲月,還真是無情。
    其實,歲月對自己已經多恩賜了。
    非如此,也不會讓自己活到這個歲數。
    遍觀記憶中自己年輕時候的朋友,如今還存于世的……寥寥無幾了,他們都先自己而去了。
    他們沒有見到諸國歸一的模樣。
    唉。
    若是他們知道自己……,若是家國不在了,他們或許……。
    諸國歸一,是大勢所趨。
    就是沒有自己,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的。
    嶄新的諸夏,嶄新的歲月。
    此間村落,庶民百姓安居樂業,相當好,真的很好。
    倘若列國還在,此地當荒無人煙?當遍地狼藉?當婦孺日夜啼哭?當處處白骨?
    諸國還是歸一為好。
    若然那些老友見到如今的諸夏,想來會明悟自己之意的。
    這些年來,若非有信在身邊,自己的日子或許會枯燥、無聊很多,雖有將一身道理傳于信,是否大用……難料。
    縱然無所用,有人傳下去,也是一件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