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賓大人......”
墨檀忽然轉頭看向格爾賓，扯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我先去後面休息一下，一會兒再回來。”
後者愣了一下，然後頷首道︰“沒問題，我在這兒看著。”
“那就多謝了，放心，用不了太長時間的。”
墨檀又回頭看了一眼火勢愈演愈烈的砂瓦城，簡單跟格爾賓道了個謝後就飛快地轉身向後方走去。
兩分鐘後
砂瓦城前，聯合部隊臨時駐地後方，煉金工坊
“你確定自己沒事？”
盧娜一邊在煉金台前調配著某種急救藥，一邊側著身子迷迷糊糊地看著墨檀，語氣空靈地問道︰“真的僅僅只是......普通的疲勞而已？”
“沒錯，就是有點兒累，打算小睡一會兒。”
墨檀在工坊一層角落中的軟墊旁坐下，緩緩合上眼楮︰“所以過來叨擾一下。”
盧娜點了點頭，先逆時針晃了兩下手中那支裝著淡紅色液體的試管，然後指了指入口旁的螺旋梯︰“上面有床，你可以去那里好好睡。”
“沒關系，這種時候我可不能睡的太舒服。”
墨檀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靠在盧娜平時用來看書的墊子上，聳肩道︰“不用叫我，也別給我做什麼奇奇怪怪的檢查，我一會兒就起來。”
盧娜歪了歪腦袋，把已經變成了亮黃色的試管放回了煉金台上，然後就不緊不慢地上樓了，讓剛準備當著她面下線的墨檀愣了一下。
半分鐘後
“給你，蓋一下。”
重新回到一層的少女隨手拋給墨檀一條毯子，似乎是用某種淺灰色的鬃毛編織而成的，摸起來很暖很舒服，上面還有著淡淡的香氣。
不過墨檀並沒有注意到太多細節，他只是感激地點了點頭，簡單地把毯子該在腿上後就重新合上了眼楮，並趕在盧娜的視線還沒從自己身上移開前飛快地退出了登錄。
盧娜仔細端詳了幾秒鐘墨檀無縫秒睡的神奇舉動，然後便繼續回到煉金台前去折騰那些色澤和口感愈發惡劣的瓶瓶罐罐了。
......
現實時間AM02:21
渾渾噩噩的墨檀從游戲艙中醒來，稍微緩了兩秒鐘後便立刻從里面打開艙蓋，神色匆匆地爬起來，連拖鞋都沒穿就直奔自己放在旁邊桌子上的手機，然後異常嫻熟的找到了通訊錄中的【A語宸】
給自己做了大概五秒鐘的思想工作後，他一咬牙一跺腳，給語宸打了這輩子第二通電話。
順帶一提，第一通電話是他過年那會兒跟意外跟語宸去商場的時候因為迷路打的。
意料之中的打通了......
意料之外但又莫名在情理之中的沒人接......
“果然沒下麼？”
墨檀深深地蹙起了眉毛，又一次撥通了電話，在那令人無比焦躁地盲音中低聲喃喃道︰“還是說手機沒在身邊？或者是她在洗澡？再或者......”
“喂？”
結果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電話被接通了，是一個給人感覺很‘淡定’的女聲。
“語宸！太好了，你果然有乖乖听我的話下......呃......那個......什麼......您是？”
墨檀只覺得自己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先是有些慌張地表示了一下感嘆，然後忽然反應過來對方的聲音似乎跟某個軟萌不太一樣，頓時便感到那塊‘落地的石頭’已經快把自己給砸出胃穿孔了，立刻變得語無倫次了起來，冷汗嘩嘩地往外流。
電話對面的女人沉默了大概三年（在墨檀看來），然後听不出情緒地說道︰“嗯，墨......檀......（她似乎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麼，不好意思，我女兒現在不是很方便接電話，需要我去叫她一下麼？”
“咯......咳......喀......”
墨檀先是發出了幾聲並非跟人話不怎麼沾邊兒的聲音，然後才渾身哆嗦著瘋狂搖頭道︰“啊，那個，阿姨好！不用了不用了，沒什麼大事，您不用麻煩了。”
他終于反映過來了......
接電話的人是語宸她媽！
是語宸她媽！
語宸她媽！
她媽！
媽！
【媽呀！】
這個心理素質著實有些差的家伙當時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僵了。
“嗯，我知道了。”
淡定的女聲，或者說是語宸那位听起來很淡定的媽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並在停頓了大概兩年後輕輕笑了一聲︰“呵，說起來，我女兒似乎很少有能在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的男性朋友呢~”
不知道為啥，墨檀忽然覺得自己的脊椎有些發涼。
不過令人慶幸的是，那位媽似乎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太過糾結，而是禮貌得體的表示自己會將墨檀來電話這事兒轉達給語宸後就掛斷了。
而我們的墨檀同學從對方剛才那個‘~’之後就一直在機械式的用‘嗯’、‘哦哦’、‘好的好的’、‘是是是’、‘嗯嗯’、‘阿姨晚安’來應付，從客觀角度來看可以說是表現得非常不合格了。
當電話被掛斷之後，他整個人就跟剛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夭壽啊！”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沙發旁，把自己放上面一扔，異常絕望地叫道︰“我究竟在干什麼啊！”
然後就這樣趴在上面裝了兩分鐘的死，至于他在這120秒內究竟思考了些什麼，因為前後關系邏輯順序太過混亂，在這里就不做贅述了。
總而言之，當他終于想起自己剛才打那通電話是為了什麼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那位阿姨說的話完全無法證明語宸到底是在還是不在，畢竟‘不方便接電話’的形式有好多種，無論是在游戲艙里還是在浴室里都說得通，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麼語宸顯然是沒下線，如果是後者的話......
“啊啊啊！！”
下意識想了一下的墨檀直接從沙發上滾了下來，然後開始以頭搶地︰“我究竟在想什麼啊！！！”
反正在某種意義上，他這次下線的收獲基本為零，想知道的事完全沒有確認到，倒是意外地與語宸的母親大人聊了幾分鐘天（如果那段慘不忍睹的對話還能叫聊天的話）。
幾分鐘後，稍作冷靜的他重新躺回了游戲艙，心情卻是比之前更忐忑了。
......
游戲時間PM23:41
前兩個小時還被映成一片赤紅的夜幕重歸黑暗，熊熊燃燒了兩個小時的砂瓦城終于不再有火光騰升而起，取而代之的是那聲勢驚人的滾滾黑煙，哪怕是在這片幾乎沒有星光的夜幕下，也能讓百米之外的人一眼看見。
“差不多已經熄滅了。”
一小時前與大部隊會合的科爾多瓦走到墨檀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什麼時候進去？”
墨檀深吸了一口有些刺鼻的空氣，低聲道︰“快了。”
再過幾分鐘，城里的濃煙和余燼就不會對眾人造成太大傷害了。
到時候，聯合部隊便會重新打開城門，科爾多瓦、谷小樂、格爾賓、寶拉以及二百六十位玩家敢死隊為鋒，聖騎士團為翼，三個戰斗序列以及一個預備序列居中的陣容與剩下那些突變者決一死戰。
不出意外......或者說是不出奇跡的話，那支有著雪鬃等三位高階公正騎士以及泰羅的公主衛隊已經全滅了，就算那勢如滔天的烈火沒有燒死他們，就算那令人窒息的濃煙沒有嗆死他們，那些突變者也足夠堆死他們了......
包括墨檀在內，沒有人能看到他們生還的可能性。
至于語宸......如果她按計劃下線並等到現實時間零點之後才重新登陸，自然能幸免于難，而墨檀這段時間也確實沒有聯系到她，因為無罪之界這個游戲里沒有在線與離線標識，所以語宸已經退出登錄的可能性雖然很大，但是......
她也可能只是對那些信息視而不見。
因為玩家的ID和陣營就算是重建角色也基本不會改變，所以墨檀好友欄頂部的【晨忘語/絕對中立】並不能作為憑依。
【果然還是很不放心啊......】
墨檀嘆了口氣，在科爾多瓦、格爾賓騎士、羽鶯、寶拉、谷小樂、盧娜等人的注視下緩緩轉過身，走到那支盡可能整齊的方陣面前，對那一張張戰意盎然的臉龐點了點頭，面色微紅地開口道︰“嗯，我是黑梵。”
大家安靜而茫然地看著他，基本都沒听清楚......
羽鶯搖了搖頭，走到墨檀身後，撕開了一張擴音卷軸。
為了指揮順暢，聯合部隊在半個月前基本已經把米莎郡里所有魔法公會的擴音術卷軸都搬光了。
“啊，不好意思......”
墨檀笑了笑，他那稍有些尷尬的聲音被擴音術成倍放大，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沒有意氣風發、沒有堅定不移、沒有冷酷決絕，無論是聲音還是氣質，他給人的感覺都像一個普通鄰家青年。
他像一個願意陪你翹課溜號的朋友......
他像一個偶遇時會微笑問好的鄰居......
他像一個從你身旁匆匆而過的旅者......
他像一個晨跑時會對你點頭的路人......
反正不像一個能領著這麼大幫子烏合之眾與這場災難硬剛到現在的指揮官。
說實話，剛才科爾多瓦偷偷給墨檀發好友消息建議他說點兒什麼的時候，墨檀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仔細一想，他覺得自己確實應該說點什麼。
于是他便在這場戰役最後的幾分鐘空閑時間站了出來，走到了所有人面前。
“我是黑梵，你們的半吊子指揮官。”
他重新說了一遍開場白，然後與面前那一雙雙堅定而肅穆的互相看了半分多鐘，忽然撓了撓頭發︰“忽然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了，那啥，大家都吃了麼？”
“噗！”
站在他身後的羽鶯當時就噴了，格爾賓等人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至于那些雖然不算威風凜凜但至少殺氣騰騰的戰士們，更是一個個的笑得東倒西歪。
墨檀自己也笑了，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攤手道︰“看來是都吃了，好吧，那咱們就稍微扯點兒別的......
其實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但既然帶著大家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不說點兒什麼好像也確實不太合適。
這場災難害死了很多很多人，其中絕大多數人我都不認識......
而為了撫平這場災難，我也害死了很多人，我能記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米莎郡的浩劫是否會在歷史上留下重重一筆，那無關緊要。
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慨然赴死的家伙是否會被銘刻在英靈碑上，有沒有人的名字被寫錯或是被歲月磨平。
我只知道，自己永遠都忘不了這段糟糕透頂的日子，你們應該也忘不了。
我不知道諸位都是為了什麼才聚集在這里的，是榮譽？是正義？是責任？是金錢？是經驗？還是沒事兒閑的。
所以我無法用任何名義作為口號。
我只能說，我們做了正確的事，至少做了我們自以為是正確的事。
包括我在內……
我或許會為那一個個讓大家去送死的命令而感到愧疚、感到壓力、感到不安，但我並不後悔，因為聯合部隊從來沒有要求任何一個人百分百服從命令，我們來去自由、沒有督戰隊......好吧，我們甚至沒有所謂的軍紀，但就算如此，我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退縮。
我們掃清了北部的突變者，剿滅了以古達密平原為中心米莎郡中央區域的每一只怪物，今天更是直接將南境整整兩萬多至突變者干掉了四分之三，而且馬上還要去干掉剩下的四分之一。
請為你們自己驕傲，當然了，如果可以的話，要是能夸我兩句也是極好的。”
墨檀做了個滑稽的表情。
“黑梵大老牛逼！”
人群中的某個人忽然吆喝了一嗓子。
“十分感謝。”
墨檀有些夸張地行了個禮，然後長出了一口氣，晃著自己手腕上的十字架笑道︰“或許作為女神的信徒，我應該願她老人家保佑你們才是，但事實上，我們至今為止的所有成果都是自己打下來的，所以大家還是自己保佑自己吧，萬一戰死了也省的我們家女神背鍋。”
眾人哄堂大笑，包括那些紀律嚴明的聖騎士們都搖頭晃腦地咂著嘴。
“接下來的戰斗，已經不需要指揮了。”
墨檀聳了聳肩，微笑道︰“城門打開之後，黑梵牧師將正式卸任，作為聯合部隊的普通一員參戰，我打算沖在最前面，倒不是想給你們做個榜樣，只是......嗯，你們也知道，某位聖女殿下還在城里呢。”
羽鶯帶頭發出了噓聲，緊接著人群中的玩家也跟著起哄，最後所有人都跟著噓了起來。
“那麼，請容我最後一次以聯合部隊指揮官的名義......”
墨檀面色一肅，對所有人行了一禮︰“祝大家武運昌隆！”
“武運昌隆！”
包括他身後的羽鶯等人在內，所有人轟然應諾。
“開門！”
墨檀猛地轉身，注視著黑煙滾滾的砂瓦城，重重地揮下自己的右手——
“鎮魂！”
第四百五十八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