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章最後有句話把呂師寫成莫師了,向大家報告一下,不好意思。)
……
……
神末峰頂,薄霧漸散。
顧清跪在趙臘月身前。
不管井九還是趙臘月都不喜歡弟子跪來跪去,但今天他必須跪,因為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趙臘月看著崖畔的空地,想著以前那里的竹椅,沉默了會兒,問道︰“這是幾天前的事情?”
顧清說道︰“七日前。”
元曲站在一旁,有些焦慮想著師叔雲游三年,剛出來,結果又失蹤了?
趙臘月問道︰“他有沒有交待什麼事情?”
顧清本想說沒有,忽然想起鐵劍過冷山時發生的那件事,說道︰“師父說要查出玄陰宗現在的宗主是誰,然後能殺的時候就去殺了。”
趙臘月說道︰“那就去查清楚,準備一下。”
顧清心想師父的意思應該是他自己去殺,轉念一想,師父這次可能是真的回不來了,不由難過至極。
那天碧海藍天里的一劍,他看得很清楚。
面對西海劍神的全力一劍,誰能活下來?
峰頂的氣氛有些低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顧清這樣難過。
白貓趴在玉榻上抱著寒蟬在睡覺,閉著眼楮,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這次離開青山,它沒能與蒼龍戰上一場,也沒有機會偷襲劍西來,就是在朝歌城里哄了幾年小孩子,確實沒什麼意思。
井九是死是活,它完全不關心,如果死了更好,要知道它恨不得那對師兄弟趕緊死掉,而世間像它這樣想的人應該還很多。
它忽然睜開眼楮,想起那五段雷魂木還在上德峰底,不由眼瞳微縮,心想井九你還不能死啊……我可沒辦法把雷魂木從那條死狗處拿回來。
元曲也不如何難過,只是有些擔心,因為他並不是很清楚西海劍神的一劍意味著什麼。
趙臘月的平靜則有些令顧清擔心。
崖邊沒有竹椅,有個人。
何 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裴白發的遺體今日由方景天親自送回無恩門,不知道到時候萬壽山會是怎樣的畫面。
甦子葉是他信任的朋友,所以他才會在益州城出手相救,又介紹給童顏認識,才有了這樣一個針對西海劍神的殺局。
誰能想到,甦子葉早就已經暗中背叛了他們,西海劍神提前就知道了這個局,又怎麼會出事?
裴先生死了,桐廬死了,過冬生死未知……這些都是他的錯。
何 坐在崖邊,看著眼前的霧氣,眼里也蒙上了一層霧氣,聲音沙啞而低沉。
“都是我的錯。”
趙臘月走到崖畔,背手站在他的身後。
顧清與元曲以為她準備勸慰何 。
誰也沒想到,她忽然一腳把何 踢到了崖下。
听不到廢物的碎碎念,世界終于清靜了些,她心里的郁結也稍微疏散了些。
“適越峰說那件叫做浣溪紗的法寶應該出自水月庵。”
趙臘月望向愣住了的顧清,說道︰“你把他押回去。”
崖下傳來何 夾著痛意的喊聲︰“我不要去尼姑庵!”
趙臘月沒有理他,轉身進了洞府。
元曲才知道原來師父的心情非常糟糕。
顧清的感受更清楚,哪里敢說什麼,趕緊喊猿猴去崖下撈人。
……
……
雲夢山就像是真正的仙境。
崖畔青松望遠,高台入雲不見,仙鶴翔于其間,掠過彩虹,去遠方摘回一些仙果。
童顏站在高台畔,看著眼前的畫面,沉默不語,本就極淡的眉毛,在天光的照耀下,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青松微動,緞帶如雲,然後斂于袖間。
白衣少女在松上出現。
她應該在朝歌城,不知因為何事,匆匆趕回了雲夢山。
“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早盯著童顏的眼楮問道。
西海深處發生的事情已經傳至大陸。
無恩門主裴白發為報當年之仇,在海上再次挑戰西海劍神,失敗而死。
其後水月庵弟子過冬意圖再次刺殺,依然失敗,被一名青山長老救走,半道被西海劍神一劍斬中。
桐廬與此事有涉,弒師未成,絕望自殺。
白早知道這件事情與童顏有關,甚至可能就是他布置的。
童顏當初不肯對她說,她就不問,但現在情形不同。
她隱約猜到救走過冬的不是什麼青山長老,而就是井九。
前些天在朝歌城井宅里,她與井九說起過冬的時候,就覺得井九的反應有些奇怪。
她必須回雲夢山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們在寶通禪院定好的局,第一層便是現在世人看到的這樣。”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過冬前輩不相信甦子葉,認為他會叛,但劍西來太傲,必然會赴局,所以她隱身其後,成為局里的一個變數。”
白早說道︰“這是第二層?”
童顏說道︰“不錯,只有我與過冬前輩知道這一層,我反對過,她沒有听。”
白早看著他的眼楮,問道︰“那麼……第三層呢?”
童顏平靜說道︰“沒有第三層。”
白早說道︰“師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我比誰都更了解你,你想事情從來不會這麼簡單……”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第三層意思其實很簡單,我與甦子葉還有裴先生都認為劍西來無法殺死,他太強了,就算師父出手也不見得能做到。所以這次的西海之局其實只是前半段,我們只想讓甦子葉真正得到劍西來的信任,至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需要等著去看。”
白早難以置信說道︰“死了這麼多人,只是要讓甦子葉得到信任?你也說劍西來太強,就憑他怎麼能成功?”
童顏說道︰“甦子葉向我保證,他絕對有辦法能夠殺死劍西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相信他。”
白早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們把桐廬騙了,把過冬前輩騙了,把裴先生也騙了……”
童顏說道︰“裴先生當然知情,如果他無法戰勝劍西來這便是最好的選擇,至于桐廬……如果劍西來真的死了,他一定會自殺相殉,那麼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白早說道︰“過冬呢?如果她真是你說的那位前輩的話,你怎麼敢算計她?”
童顏看著遠方在雲海上翱翔的那只白鶴,說道︰“她既然想我們走她的道,就會理解我的做法。”
“可是現在井九也死了……”
白早說道︰“他並非我們的同道人。”
“救過冬前輩的那個人是井九?”
童顏微微挑眉說道︰“這不可能。”
白早說道︰“相信我,那個人就是他。”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他可能不會死。”
白早顫聲說道︰“你為何這麼說?”
童顏收回視線,伸手抹掉師妹頰畔的淚水。
說到井九死時,白早便哭了。
童顏看著她微笑說道︰“當年我們也以為你和他死在了雪原,後來呢?”
白早說道︰“師兄,像你這樣精于棋道的人真的這般無情嗎?”
童顏說道︰“你要記住,棋道說的是生滅死活,容不得多情,我如此,井九同樣如此。”
……
……
海風穿過樹林後便小了很多,干燥的泥路沒有變得塵土飛揚,但行走起來依然極為困難。
井九提著過冬一路行來,在路邊看到了一些破損嚴重的房屋,爛成絮狀的漁網,還有些家畜被啃食後的骨架,就是沒有看到人。微冷的星光照耀著這些事物,生出一種衰敗而恐怖的感覺。
很明顯,這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想來應該是不遠處有厲害的妖物。
想到這種可能,井九並不擔心,反而覺得終于有了目的地。
他現在身受重傷,無法馭劍,但普通妖獸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離開泥路,循著那些痕跡走到不遠處的山中,沒有走多遠,便在亂石長藤間發現了一個石洞。
石洞很寬闊,而且干燥,深處有一大堆骨頭,可以看出來大部分是鯨骨與魚骨。
洞壁上殘留著清楚的、鐵掃帚刮過般的痕跡。
這是一只毛發堅硬、擅長入海的妖獸,不知道是熊怪還是何物。
井九把過冬放在那堆骨頭上,拄著鐵劍慢慢走回洞口,向著山下望去。
此時夜色已深,星光正盛,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數里外,一只山般的妖獸正向著海邊移動,將要入海的時候,回頭看了山洞一眼。
那只妖獸明顯有些不舍離開,卻因為莫名的恐懼不得不離開。
看著那只妖獸消失在海水里,井九有些遺憾,他本想著這只妖獸的級別如果夠高,可以取出妖丹讓過冬吃掉。
昨夜在海灘上,過冬已經服過水月庵的丹藥,但對她此時的傷勢,更鮮活的藥材往往更有效用。
沒想到那只妖獸居然如此警惕敏感,早早便跑掉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傷重,而且氣息無絲毫外泄,為何會把這只妖獸嚇走?
他沒想到自己在鎮魔獄里停留了三年時間,一場大戰又沾染了很多味道,才過數日時間,自然還是殘留了不少。
而且他偶爾也會抱抱劉阿大。
這就等于說中州蒼龍與青山白鬼的味道,現在都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多厲害的妖獸,遠遠聞著風里的氣息,自然都會嚇得要死,不逃還能如何?
……
……
星光從洞外折射而入,照亮洞里的畫面。
白骨堆里有個繭,繭里有個人。
過冬的臉露在外面。
她在沉睡,天真如嬰兒。
這個畫面很有意思。
井九心想如果何 在就好了,可以畫下來。
他在白骨堆前坐下,盤膝開始調息靜養。
第二天清晨,過冬睜開眼楮,醒了過來。
被放在白骨堆里,她沒有不滿,也沒有什麼不適應。
就像那天在海灘上說過的那樣,她殺過的人太多,見過的白骨太多。
她知道井九一直醒著。
“你在想什麼?”
井九睜開眼楮,說道︰“我在想是應該把你送回水月庵還是白城。”
這里離白城要比水月庵近些,但還是很遙遠。
以他們的傷情,根本無法走過去,也沒有辦法通知山門,如果想要通過別人傳遞消失,又怕不安全。
過冬說道︰“東南四百里外,有座大原城,城外有家庵堂,我們去那里。”
這里在朝天大陸北方,不是青山宗的勢力範圍,但庵堂卻是各州各郡都有。
井九想了想,覺得不錯,說道︰“我來安排,你這時候應該睡覺。”
天蠶絲繭是一種類似于冬眠的方法進行修行或者療傷。
過冬當然明白,說道︰“有事喊我。”
井九撐著鐵劍挪到洞外坐下。
遠方最後那幾顆星辰正在隱去,海上朝霞極紅。
無數雲氣從海面來。
雲氣遇著前方一道延綿向北的山脈,漸漸抬伸,有些終于成功地翻越過去,變成無數道絲縷。
它們將會成為春雨,滋潤那邊的土地與生命。
那處將有小溪江河,然後入海。
如此往復。
井九有所感。
因果便是如此,不知起于何處,實則互為指向。
他緩緩閉上眼楮。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十余日後。
他用劍識內觀,確認傷勢再有好轉,但還是無法進行劇烈的運動。
比如馭劍離開,比如持劍殺人,比如躍至數百丈外被霧氣濃罩的山崖里,但已經可以做些比較簡單的事情。
鐵劍離開他的身邊,飄回山洞里,在地面與洞壁上高速移動,發出輕微的磨擦聲。
看似極鈍的劍尖,刻下無數繁復而細致的花紋。
做完這些事情,他起身走回洞里,來到白骨堆前,發現過冬的臉色好了些,有了些紅潤。
她的傷勢穩定的不錯,雖然無法根治,但至少短時間里不會死。
看著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井九沉默了會兒。
他有想過為何到現在她還猜不出來自己是誰,但轉念一想當年在梅會上自己也沒能認出對方,便告釋然。
他與她在這方面都有些笨。
井九把她喊醒,順手把鐵劍收進體內。
過冬看著這畫面,想起那個傳聞,說道︰“都說你修行遇著問題,停滯不前,現在看來似乎有進展?”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我去辦點事。”
過冬說道︰“哪里?”
井九說道︰“那邊好像有個山村,不遠。”
……
……
翻山越嶺對現在的井九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好在有鐵劍幫助,而且只需要翻過一座山嶺便看到了那個山村。
他曾經在柳家的小山村里生活過一年時間,知道該如何與人打交道。
在某家外摘了頂笠帽戴好,走到村口的大槐樹下,他用一片金葉子買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這里是哪里,最近的大城有多遠,哪家有車?
然後他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問題。
村里唯一有車的人家是縣城退下來的一位官老爺。
就是不遠處那座大宅子,據說有好幾輛大車。
那位退休官員不可能借車給任何人,而且脾氣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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