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稻子收上來,金巧粉叫嗲嗲弄牛來耕田。田耕翻過來,金巧粉當然要管嗲嗲飯。嗲嗲喊孫子︰“花小,你回家去,叫你家媽媽拿個釘耙,把田旮旯兒築一下,沒多少啊。”金巧粉隨即應了聲︰“我曉得了。”
四個田旮旯都築好了,正當她把釘耙送回家之時,忽然南邊行來一條船,船上躺著一個人,其他五六個人都是沉痛的臉。黃響英和夏芒香兩個女游擊隊員上了岸,跑到金巧粉跟前告訴她噩耗。潘錦德在擺宴垛戰斗中為了掩護周書記、盛區長他們,頑強地阻擊敵人,不幸壯烈犧牲。連長盛學成也負了傷,不能親自護送潘錦德的遺體回來,特地委派夏泊鄉鄉長謝荃和四五個游擊連戰士行船到夏家泊蓮子灣。
金巧粉淚如泉涌,大聲痛哭了起來。“我傷心的哎,晚春的那一回,你帶了兩三個女同志宿在家里,從這之後,你就一直沒曾回過家。萬萬想不到三個月後,你竟然死在擺宴垛。今後我家孤兒寡母,怎麼過日子的啊?嘔嘔……”金巧粉哭得呼天搶地。
潘錦德犧牲的消息傳到莊上,本家大人小孩當然全部到場。人們將潘錦德的尸體放在堂屋心中間,讓家人祭奠。小男孩跪在花紙盆跟前燒著茅喪紙。按地方規矩,金巧粉頭上拿掉一切首飾,系上了白布條子,穿上白色外衣。連布鞋上都絞上了白布。
她跪在死去的男人頭前啼哭,聲音已經嘶啞了。晚輩們當然跪在亡人頭前祭奠。由于家境貧寒,只能喊了一個小沙彌和尚前來念經。
三日後,人們把潘錦德安葬在屋後不遠的墳地上。墳墓上插上了綠色的楊樹段子,飄錢紙在蘆柴棒上迎風飄飄的。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潘家給潘錦德做了六虞後,金巧粉哪里都不能去,哪怕是娘家,只能在家里規規矩矩地守孝。可是做六虞前,蓮子灣是靜悄悄的,而這之後就不再平靜了。莊上的單身漢於平同來到蓮子灣,對摸蔬菜地的金巧粉嬉皮笑臉地說︰“晚上睡覺夠著焦啊?如果著焦的話,我來陪陪你。”金巧粉斥責道︰“你跟我寡婦拐里搭訕做什麼?死家去!”
於平同擺著手說︰“你這女匠怎這麼丑啊,我說的是本來話。我就不相信,你個二十三四歲的女人從此就不再改嫁。晚改嫁不如早點改嫁,改了嫁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金巧粉憤然地站了起來,“去去,死滾了走。我縱然改嫁,也不會嫁給你這個二流子。”於平同一听,便凶惡地說︰“一個臭婆娘,我來勸你好事的,你個寡婦匹竟然傷動我,看我不把你的嘴打腫了。”金巧粉曉得二流子要耍無賴了,便起身往家里走去。
隔了一天,於平同又來騷擾。“潘二嫂,一夜過來,夠曾想好了?……想好了,就可以跟我上莊。”金巧粉操起杈子說︰“你給我死了滾!哪個跟你這個活現貌上莊,怎不傷了你家祖宗八代的形!”二流子擺著頭說︰“好好,這白天里不好說話,我晚上來陪陪你。這荒灘上鬼最多,塊塊(處處)是墳塔頭,你個寡婦就只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陪你。我不來關心你,還有哪個啊?”說罷,便揚長而去。
晚上,金巧粉吃罷夜飯,洗鍋抹碗,一切停當,便和孩子上了鋪。剛剛熄了燈,屋外有腳步聲,緊接著就敲門。“巧粉啊,快點開門,我於平同來陪你了。”分明是二流子的喉嚨。金巧粉大聲呵斥道︰“你是哪里來的一個蟲啊?白天里沖了你,還不夠,晚上又死下田來,到蓮子灣敲我家門,怎不曾上了馬差呢!”
“ !”二流子死命地推著大門。“於家人怎不曾死得干干淨淨的,留下你這個蟲來窩酥人。你再敲我家的門,我就起來拿個薄刀殺掉你!”金巧粉嚴正警告道。二流子絕望了,只得偃旗息鼓,訕訕而去。
保丁劉三也想揩金巧粉的油,遭到了嚴厲斥責。保長嚴寶玉卻有個不信︰“我去找潘二寡婦說說,她就不敢對我怎麼樣。如果她敢對我嚴寶玉橫眼楮豎眉毛,我就叫戴家澤的中央軍把她抓起來,說她是新四軍家屬。哼哼,到時候我倒要望望她有多凶。”
嚴寶玉帶著於平同、孫家旺兩個人來到蓮子灣,跑到西邊做活計的金巧粉跟前。“唉,潘二嫂,你落了單,家住在這蓮子灣野處,一天到晚難得見到一個人,就是嘴也臭了。你想不想過好日子啊?”金巧粉冷冷地說︰“你問我做什麼?真正的好日子哪個不想啊。”
“好!我說呀,巧粉你應該早點改嫁。假如你想過個好日子,你就跟了我做三姨太太。我會特別地關顧你,家里吃了一只雞子,少不了你金巧粉一個雞大腿。怎麼樣?我現在就等你回答我的話。”嚴寶玉洋洋自得地說。
金巧粉正色地說︰“謝謝你嚴大保長的好意。我金巧粉寧可挾竹子討飯,也絕不會去做人家的小娘子。我勸你快點跑了走,別打我寡婦衙門的主意,說出去,你嚴大保長的名聲也不怎麼好听。”嚴寶玉氣哼哼地說︰“一個寡婦匹,竟然軟收拾我。平同、家旺,走!我們上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