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入的誠心堂可謂人才濟濟,除肅州同窗張步岩,馮雙林、徐藍、崔忠獻、郝天祿等認得外,不少滿腹經綸儒生亦深藏不露,且十分謙遜友善。
每每助教或博士讀書講義時,提些諸如“不以規矩,何以成方圓哉!”、“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義題時,但凡被點起概論者,皆能讓听的人、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舜鈺方才知追逐科舉的儒生,並非都為升官發財、大富大貴,更有懷揣治國為民大抱負的,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已任。
譬如徐藍。
張步岩臨摹完字帖,拭著指尖的墨漬,回首悄問坐自個後頭的舜鈺︰“徐藍數日未見蹤影,你可知緣由麼?”
舜鈺筆尖未停,半晌才淡道︰“若問緣由你該更知曉,我才初初入誠心堂。”
膩煩張步岩這不磊落的性子,總是虛實難辨的把人琢磨,不累麼!
張步岩撇下嘴角,看了會她臨帖,這字是愈寫愈倒退了!心里很是欣慰,忽笑說︰”听聞徐藍有了相好,可不是哪家閨秀,..........是我們誠心堂里的監生,花含香排除,你猜會是誰?認得的。”
舜鈺描完最後個字,慢悠悠擱下筆,這才瞪圓雙眸看他,恍然大悟︰“呀!徐藍的相好,原來是你?”
崔忠獻搖著灑金扇兒湊過來,笑眯眯地。
張步岩漲紅了臉,惱羞成怒道︰“鳳九妄言侮蔑,血口噴人,氣煞我了。”
忒經不起玩笑,舜鈺搖搖頭,嘆息說︰“此堂我初來乍到,認不得誰,你偏來問我,定是我倆皆認得的,我不是,只認得你,想必就是你了。”
“嗯,說的有幾許道理。”崔忠睇向張步岩,上下打量番那小身板,戲謔的笑︰“若果是你,我只能說,徐藍那廝真沒救了。”
旁有同窗听得只言片語,捂住嘴嗤嗤笑個不住。
張步岩臉紅的要滴下血來,恨恨看向舜鈺,冷冷道︰“都甭亂七八糟的瞎猜,徐公給吳司業遞來帖子,听聞邀請四五監生至他府上作客,那個相好的也在其內,是驢是馬總會拉出來 的。”
“你倒是消息靈通。”崔忠獻用扇骨敲他的肩膀︰“從誰那里听來的?”
張步岩趨炎附勢的性子,在這高麗皇子跟前哪敢隱瞞,老老實實說︰“是修道堂的魏勛,花二百錢從熊芳那里得的消息。”
熊芳被喻為國子監里的”錦衣衛“,尤擅搜集打探情報、小抄代考此類見不得天日之事,花銀錢買來得必是真的了。
”.........那個神人!“崔忠獻莞爾微笑,又問︰”可打听出邀的哪幾人?“
張步岩搖頭,咬著牙道︰”那熊芳獅子大張口,非五兩銀子不可,遭眾人唾棄,反正不久就曉得,不怕多等幾日。“
這廂正嘀咕著說閑話哩,堂長至馮雙林跟前,蹙眉傳話,先生讓其去拿改批的練字簿。
馮雙林闔起《欽定春秋傳說匯纂》,揉了揉眉心,緩慢起身周整衣冠,這才離了位,目不斜視從舜鈺幾個桌前過,窗洞透進一縷夏風,吹得他衣袂飄散,留下一股味道.........難形容。
監生胡坤拿出個香囊深嗅一鼻子。
張步岩忽想起什麼,笑道︰“平日里永亭倒是與徐藍形影不離,相處甚好,你再看他唇紅齒白、髭須俱無,這副男生女相的模樣,莫不就是徐藍那位相好?”
崔忠獻用扇骨朝他額頭又是一下子,敲的忒狠,張步岩齜牙咧嘴的哼嗚一聲。
舜鈺抿了抿唇,淡淡開了口︰“大凡男風之樂,只有十幾歲姣童可作耍,旦得滿過二十歲,就斷然不可的了。”
馮雙林二十已過,人盡皆知。
“這是作何講法?從未听聞過。“胡坤滿臉兒好奇,崔忠獻薄長眸子微覷,瞧不出思量甚麼。
舜鈺繼續道︰”大凡姣童年紀小,且身子骨弱,陽氣未升,與那女子無二樣。便好做女子之事。旦得滿過二十,即是個偉岸丈夫,若再與人做此勾當,便是所謂的兩陽相斗,媲美二虎相爭,總是會有兩敗俱傷者。”
她頓了頓︰“你看那些個唱戲的多為十一二齡清童,被教艷曲學婦人妝束,由豪商富官弄去尋樂,還有芙蓉胡同那道盡是堂館,里頭纂養年少貌美小童,至晚明角燈亮,絳蠟高燃,男人進出不絕。你們可見有養二十幾年紀、身骨硬朗長成的麼?“
這少年一本正經胡謅的本事,應可說天上人間幾難聞啊!崔忠獻搖了兩下扇兒,掩去唇邊一抹淺笑。
”鳳九,你我年初同至京城,你你........怎數月功夫,已如此見多識廣?“張步岩听得瞠目結舌,已然信已為真。
舜鈺笑了一下︰”我有個表弟極不長進,終日花天酒地,玩倌弄妓,你若還想听,哪日我帶你與他認識!“
”你........你又嘲辱我!“張步岩鐵青了面龐,大怒。
舜鈺懶得理他,倒是胡坤咂了下嘴兒,神情詭譎的低道︰“若我是徐藍,除去鳳九說的不算,我也不要永亭,相貌再美有何用,你們聞他身上那股子騷味兒,就夠讓人受的。”
轉而眼含探究地問舜鈺︰“你們同一齋舍一個房里,陽明兄最是護短的脾氣,打腫臉充胖兒說不曾聞到騷味兒,鳳九你哩,可不許扯謊。”
舜鈺抬眼看他,很平靜道︰“如今夏日炎炎,動輒就是一身熱汗,甭說他,就是你我,至晚兒誰身上沒個腌 味,盥洗干淨即可,再莫身後說人這些短長,旁人倒以為你妒忌他才識學問好,反顯得你面目猶為可憎來。”
胡坤听的臉上一會紅一會白,恰堂長來尋他去先生那里背書,哼一聲氣咻咻站起走了。
張步岩也轉過身去兀自生氣,唯有崔忠獻依然斜側著身子,雙目熠熠,直把舜鈺認真盯看。
半晌忽兒一笑,湊近她耳畔,聲音輕不可聞︰“若我是徐藍,旁人都可不要,只要你哩,所以鳳九,你可要當心了。徐公的手段可是毒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