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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傷逝
秋風乍起，人離落。
人民醫院的特護病房里，五顏六色的千紙鶴依然乘著從窗外跑進來的秋風翩然而動，而那海藍色床單上躺著的人卻眼神迷離得沒有半點焦距。
“沉小星，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男人的聲音是冷肅的，但床上的女人頭發蓬亂地躺在那里，身體弓成了弧形，縴瘦的後背對著滿屋子的醫護人員，默不作聲。
不知是不是已經到了秋時節，風格外的涼，映襯得沉小星的背影更加蕭索寂寥。
見沉小星一動不動默不作聲的樣子，項東也只是嘆氣。
主治醫師見自己的問話並沒有得到回應，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們所有的醫護人員都能理解，只是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
高大的身影向那海藍色的病床移動了一些，然後分條縷析地解釋著。
“現在孩子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正常的腦組織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積水。你的身體是這樣的情況，他在最需 要營養的時期，母體都自給不足，他怎麼能正常發育呢？檢查結果你也看到了，他比正常周數偏小了很多啊！”
很多事情默穎也給沉小星分析過，可是她就是不願意接受，從醫生的嘴里說出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沉小星的心更是難受死了。
“我現在已經可以正常進食了，再苦再難我也會忍下來的。”
沉小星的聲音低低的，項東听著心里真不是滋味。
上前輕輕坐在她的對面，撫上她已經滿是淚痕的小臉，俯身輕聲說︰“老婆，听醫生把話說完。”
“沉小星，這一路走來你的艱辛和堅強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要執意將這孩子留下來，他很有可能活不到出生就胎停了。或者，你真的可以熬到他出生，可是面容的缺陷和智力的缺陷你要怎麼面對？隨著他慢慢的長大，這樣痛苦的局面你讓孩子怎麼面對？況且他最多活不過歲的！”
看到床上女人的身體在不斷顫抖，可是仍然沒有半點抽泣的聲音，醫生知道那是她在強忍著。她，太可憐了，這個年輕的母親太可憐了，可是無論如何，他今天都是要當惡人了。
“所以，今天就引產吧！”
終于道出了殘忍的結局，項東的心沉到了谷底，而沉小星終于受不了此時的窒息感大聲吼叫了出來。
“啊！”
聲音撕心裂肺得讓人心疼，主治醫生卻讓項東馬上跟他去辦公室。
“項先生，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們和你一樣難過，可是作為男人，很多時候需要你做出最正確的決斷。”
輕輕地拍在了這個有些頹廢的男人肩上，眼神里有無奈也有鼓勵。
“既然是這樣的結果，我們認命了。所以，醫生，我听您的安排吧，只要別讓她受太多的苦就行。”
……
由于孩子已經超過了1周，想要引產必須要到所屬社區和計劃生育相關部門簽字蓋章才可以進行引產，所以項東馬不停蹄地去辦理瑣碎卻無法不做的事情。
因為孩子的事情已經倒下了一個老人，項東怎麼忍心再讓另一個本就虛弱的老人倒下呢？所以，他提前給姥姥打電話，說沉小星這幾天特別貪睡，很可能不能及時接听電話，不過過了這一陣子，他們兩個會一起回t城看望她。
關鍵時刻朋友還是很給力的，默穎接替項東的班在病房不停地安慰著閨蜜。
引產前醫院還是給沉小星做了各項身體檢查。心電圖是在病房里做的，檢查的醫生是個男人，但陳小星那蒼白的臉這次沒有因為是男人在自己胸部貼感應點而有半點紅潤。
心若倦了，淚也干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命運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得連塵埃都不如，所以，沉小星第二次在命運面前低頭了。
一次是那為了給自己買天使蛋糕再也沒有回來的父親，另一次就是將要徹底和這個還沒有見過面就得永遠分開的寶寶。
思及此處，沉小星的眼眶處又一次酸澀了起來，可是，淚已經盡了。
兩道藍色杠杠的護士長終于把米非司酮和米索送到特護病房，默穎的心也跟著痛得難受極了，可是她也只能學著老師平時說的那些話安慰著沉小星。
“小星，該是下決心的時候了！”
終于從沉思清醒過來的沉小星抬眼艱難地看著床邊的閨蜜，嗓子已經沙啞了。
“真的要這樣嗎？他還那麼小啊，而且，他還有心跳呢，明明還有心跳的啊，我能感覺到啊？”
“小星，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你這樣把他生下來，真的很自私的。你想過他以後的生活嗎？既然沒辦法給他正常人的生活，那就放他走，說不定等你身體養好了，他還會再回來的……”
默穎這個純純的無神論醫學院的高材生居然說出了自己都不信的話，可是，現在只能這樣了，一切以大局為重！
“真的嗎？真的還能再回來嗎？他會不會恨我啊？”
沉小星搖晃著默穎的胳膊不停地重復著這樣的話，讓已經出現在門口的項東不忍心進去看她的臉。
“是的，小星，他會回來的！所以，為了讓他早點健健康康地回到你的身邊，現在就快點放他走吧！”
……
小小的白色藥片沉小星吃了又吐，吐了又吃，最後終于在第四次的時候痛苦地吞了下去。
空腹吞下這小小的藥片，可是心卻像死了一樣痛，因為寶寶的疼，媽媽能感受得到！
淒楚地躺在病床上等待著那種疼痛的到來，僵硬地去撫摸那隆起的小腹，可是那里已經沒了任何動靜……
怕孩子周數大了，藥流下不來，主治醫生安排護士在沉小星的*里放入了軟化宮頸的藥，希望能早些讓孩子下 來，也讓她少受點苦。
時間滴答滴答地流逝著，然而沉小星的疼痛遠遠沒有達到醫生說的10分鐘次的頻率，而就在這時，急診那邊的項爸爸突然打來了電話。
搶救期間，奶奶醒過來一次，問了問孫媳婦的情況，听說還是要引產後便再次暈了過去。
戴著滿身滴滴作響的儀器躺了整整14個小時以後，老人終于甦醒了過來，滿是褶皺的臉上已經老淚縱橫了。
知道孩子保不住了，老人還是惦記著孫媳婦，勉強撐著起身，兒子和孫子怎能同意呢？這麼虛弱的狀況，醫生黑著臉讓老人躺回了床上。
這時特護病房那邊，沉小星突然有了種想要大便的感覺，默穎知道這一定是孩子快下來了，于是趕緊攙扶著沉小星去衛生間。
“小星，要是能大便就便吧，好多人都是如廁的時候將孩子一起用力就生出來的。”
肚子在不停地翻滾著，可是默穎的話讓沉小星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怎麼能行呢？我的孩子怎麼能這麼沒有尊嚴的出生呢？不行，我寧可憋死也不讓他受這樣的屈辱！”
然而，那呼之欲出的東西已經堵在她的肛門處了，沉小星咬牙忍著不讓前面和後面一起用力。
隱忍的痛苦讓沉小星的臉已經變了形狀，但終于，解決掉了生理問題，孩子沒有下來。
腿已經軟得像兩團棉絮了，默穎索性把沉小星背到了床上，默默替她記錄著陣痛的時間。
隨著疼痛的頻率越來越高，沉小星知道那關鍵的時刻就要到了，沒有做過引產的她突然害怕了起來。
那會是什麼感覺啊？醫生說這和足月生孩子沒有太大的區別，可是自己以前也只是月份很小時就流產了，可像 現在這樣的疼痛沉小星從來都沒有經歷過，心的恐懼讓她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音。
“姥姥，姥姥！”
“老公，老公，我好害怕！”
陣痛的間隔在逐漸縮小，已經迫近主治醫生說的頻率了，默穎知道，時間快到了。
開始宮縮了，而且越來越快，也越來越疼。
沉小星滿頭大汗地揪著床單，可是項東還沒有回來。
醫生和護士已經來了，默穎急得想給項東打電話，可是胳膊卻突然被沉小星抓住了。
“不要打，奶奶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他是她唯一的孫子！”
沉小星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紅了眼圈。
如此這般的痛苦折磨了這個可憐的女人半個小時了，可是羊水還沒有沖出來。
突然，宮縮再次加劇，這次沉小星終于大聲哭了出來，而項東也在此時破門而入。
“老婆，怎麼了？是不是很疼？”
項東急切地撲到沉小星的床邊大口地喘著粗氣，這時姥姥的電話卻打了進來。
沉小星睜著猩紅的眼楮咬牙接听電話。
“姥姥，我很好。”
“嗯，我會的，半個月以後我回去陪你！”
電話那頭說的什麼，沉小星沒有記住，即使屋子里已經靜得落針可聞。
淚再次濕了所有人的眼楮，沉小星終于疲憊地跌回了項東的懷里。
然而，一種如山洪暴發的侵略感突然沖擊著沉小星的小腹，肚子劇烈地收縮著，隨後大汩熱熱的液體突然從她的下面沖了出來，帶著未知的阻礙。那沖擊力太大太猛，沉小星無力地直起身子承受著，支撐著！
終于，孩子出來了，帶著小小的胎盤牽絆著母親的心……
終于，他走了，帶著遺憾的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