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積攢的小半政事處理完後，按照輕重緩急，太子周胤正一絲不苟將奏章歸納。
對于今早看見的那卷金軸，他沒有半點驚訝，更是沒有半點慌亂，就如往常一般，虛心，平和地接受著一切。
蕭立淵抿了一口茶，余光看著王浦等人眼中對周胤正這個太子的滿意神色。
他心中偏移的念頭又不自覺地回正了起來。
以蕭立淵的目光來看，周胤正這個太子，史上怕是沒有一個有他這般稱職的了。
“胤正，今早上那封文德陛下留下的制命，你認為如何？”
將心中百感收束，不管如何，周胤正作為太子在政事堂中學政，蕭立淵就需要教會他一些東西。
為皇者可以能力平平，但絕對要做到未雨綢繆，不被臣子勢力所脅迫。
哪怕他這個左丞相就是鉗制啟明皇帝權力的最大力量。
周胤正神色平靜，好似從來都不會有什麼事可以擾亂他的心緒。
哪怕當初在文德殿中，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母後甩給他的那個耳光也無法亂他分毫。
“皇爺爺思慮甚遠，更是對蕭丞相你信任有加。”
“寧海府消去百姓心氣，讓其認可朝廷，同時打擊世家豪族，這是國策。”
“但這個過程中同樣有著巨大的利益。”
“攔……是攔不住的，皇爺爺以這種方式，讓百家之人分食，等的或許就是算今日之賬吧。”
“畢竟在以前，朝著這些權貴之家索要不義之財，他們心中必然有怨，而且還容易傷了和氣。”
“如現在這般，留下一封留白制書，那他們心中必然只剩感激，不敢多留半分。”
蕭立淵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胤正你以為，利益與帝王清名相較，哪個更為重要？”
周胤正稍稍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蕭立淵想听什麼，但他還是回道“胤正以為，于帝王而言，自然是清名為重。”
“于一國而言，利益為先。”
蕭立淵的身體微微僵住，王浦等人也面露幾分不喜。
現在的太子年歲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們這些大臣真的教不過來了。
“殿下，你是太子，是大周未來的皇帝，你就代表了大周，怎可分而言之！”王浦微沉著臉低聲訓斥道。
這可是儲君，是大周未來的希望，王浦等人可不希望周胤正走偏路。
周胤正微微一笑，很是平靜地認錯道“王丞相說得對，是胤正想岔了。”
王浦後面的話直接被噎在了嘴里，看著周胤正的態度，他有一種揮拳搭在棉花上的感覺，他知道，這個太子向來如此。
不管是以前當皇長孫還是如今當太子，他基本不犯錯，哪怕有些許小錯，他也一定不會犯第二遍。
蕭立淵目光柔和了些許，他不知道周胤正是在隱射什麼，但他活到這把年紀，扶著大周走了這麼多年，歷經三帝的他，老來方才明白，皇帝也是人。
不是每一個皇帝都願意以己身承天下之重。
在現在的蕭立淵看來，眼前的周胤正或許比他父親更為優秀。
一個愛惜自己名聲勝過利益的人，才能更好地看好大周江山。
“胤正的話有道理呀，王丞相你過于苛責了。”蕭立淵維護道“文德陛下在世時，就常說若不是他的名聲宵小難動，加之對寧海府百姓有愧，怕他們過得太苦，他也不會做這種打自己臉的事呢。”
“十七年時間，寧海府那些世家豪族數百年積累，整個寧海府……貢獻給朝廷的錢財何止十億白銀。”
“為了這些銀子，文德陛下才違心留下此制書。”
話至此處，蕭立淵看著目光終于有點波動的周胤正道“胤正，有些時候，清名和利益是可以兼顧的。”
“十億以上的白銀，你覺得……買不回文德陛下的清名嗎？”
“蕭丞相！”
蕭立淵這話不僅王浦听不下去，連宗敏才等人也不得不出聲喝止了。
周胤正太子之尊，大周未來的皇帝，怎可如蕭立淵嘴中之言那般市儈，為國行事還要計較個人得失！
周胤正卻是恍然了，對著蕭立淵抬手行禮道“倒是胤正想窄了。”
“十億兩白銀……哪怕是如今大周，也得一年有余的賦稅方可填補。”
“若用來扶持天下民生，的確勝過這些許不傳于外的‘污名’！”
蕭立淵搖了搖頭，將身前擬好的條子放到周胤正手中。
“太子殿下，這銀子只可用于寧海府，這是……文德陛下對寧海府百姓的愧疚，是對定方侯以及寧海府那無數戰死之人的補償。”
“現在，太子殿下，你該去為寧海府百姓向各家討要債了！”
兩個稱呼的改變，代表前面的話是教導，後面的話則是勸誡。
周胤正身體再度僵了僵，他機械地接過蕭立淵遞來的條子，他明白，這是政事堂所有大公的意志。
他原本以為，這個名聲，他們會給自己的父皇的。
畢竟……他現在只是太子而已。
深吸一口氣，周胤正再次化作古井無波的模樣，只是雙手的力氣卻不由大了些。
“胤正多謝蕭丞相的教導。”
“謝過諸位大公的信任！”
周胤正走後，政事堂內稍稍沉默了片刻，宗敏才目光復雜地看向蕭立淵，他沒想到蕭立淵會同意此事。
畢竟太子背後，不僅有啟明皇帝，還有皇後卓姿嬋在。
卓家的名字沒有在文德皇帝留下的金軸之上，但他們卻不能讓卓家影響到太子的清名。
所以才心照不宣地擬定了這個條令。
“蕭丞相之心胸，我等確實望塵莫及。”
蕭立淵笑了笑，看向坐在原本屬于太叔岳位置上的楊居胥道“走吧，都晌午了，該去吃午膳了。”
楊居胥站起身來，緊隨蕭立淵身後，吐字如金道“太子殿下將要不惑。”
“怎能因為些許宵小之輩所累，諸位大公，你們多慮了！”
……
幾乎是同時，兩只信鷹分別落入血煞軍軍營和卜家之中。
不同的是甦復面上泛喜，而卜仁卻是面色蒼白，死死地看著手上字跡過于板正的密信。
“為何，為何要在這種時候，鼓動百姓生亂。”
“七日，爭取七日時間。”
“皇……卓家到底想要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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