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日本，東京。
正是清晨時分，公路上方的一條架空過廊上，兩個年齡相彷的女孩一前一後地走著，太陽才剛剛升起，澹澹的晨光籠罩著兩人的身影。
她們之間的距離很固定，從未縮短過，也從未擴大過。
“大小姐，你為什麼不去上學呢？”
身穿和服，腰間系著刀柄的短發女孩輕聲問，她有一張清秀如淺櫻的臉龐，五官卻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得像是十二月份的寒冬。
走在前面，穿著校服的女孩並沒有回應她，甚至沒有回頭。
“大小姐，為什麼不去上學呢？”和服女孩再次問，“這邊並不是上學的路，如果您迷路了的話，我可以帶……”
“你能不能別跟著我？”校服女孩冷硬地打斷了她。
“不可以，這是少家主的命令。”
“那離我遠點，這是我的命令！”
“可是，少家主要我跟著你。”和服女孩面無表情地說。
校服女孩終于是回過頭，輕蹙眉頭，清麗的小臉上寫滿了不快。
“我說你啊！我老爹讓你跟著我，你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面，那不是跟個傀儡似的？”
“這是少家主的命令。”
“命令，命令！你就知道命令，跟個機器人一樣的多無聊！滾開，離我遠點！”
“那我離遠一些好了，明日香小姐如果有危險，我會第一時間過來。”和服女孩放緩腳步，雙眸明麗又帶著一分空洞。
“那個，我說。”上杉明日香走出兩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頭望向止住腳步的和服女孩，“今天，陪我翹課吧。”
“我……”
和服女孩遲疑了片刻。
“哈，你連這件事都做不到麼？”
“如果，大小姐真的不想去學校的話……”和服女孩抬起頭，輕聲說︰“那我奉陪，學校的課程遠遠沒有大小姐重要。”
“嗯，那我們去歌舞伎町一趟，听說那里有很多好玩的。”
“但是，少家主說，不能讓你去新宿區那邊，否則會有危險。”
“管他干什麼？”
“他命令過我的。”
“你啊！是叫神代琉璃對麼？”
“對，謝謝小姐記住了我的名字。”
上杉明日香走到神代琉璃面前，捏了捏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你這個家伙，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被那些大人使喚，心里就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麼？”
“我的家族世代侍奉于上杉家族，保護大小姐，就是我的職責。”
“哈？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職責？”
“小姐你可能不清楚，有些人的命運生來就是被注定好的。”神代琉璃說，“像我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工具，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上杉明日香一愣︰“哪有這種事情……”
“有的。”神代琉璃輕聲說。
“也就是說……如果你不跟著我，你的家族會出事麼？”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哼，那我允許你跟著我吧，但別打擾到我。”
“好的。”
“你可以多一些表情麼，別老是板著一張臉？”明日香鼓起臉頰，沒好氣地說︰“還有，說話的時候沒必要跟一個機器人似的，這樣真的很奇怪，能不能多像個人一點？”
“……多像個人一些？”神代琉璃不解。
“比如……”上杉明日香轉過頭，伸出右手，輕輕地扯起了神代琉璃的嘴角，“這樣。”
神代琉璃愣在原地。
她本能地想反抗，甚至右手已經摁在了刀柄上，最後還是無所作為，只是不知所措地望著明日香。
上杉明日香歪了歪腦袋，滿意地點點頭。
“多笑一笑吧，這不是很好看麼？”
神代琉璃抬眸，惘然地看向了明日香。
“這是，大小姐的命令嗎？”
“不，這是作為朋友的建議！”明日香收回小手，抵住下巴，“不對，我們不算朋友，那就作為同齡人的建議好了。”
“遵命。”
神代琉璃沖她輕輕一笑，冷若寒冬的小臉上仿佛綻放了晚櫻。
...............
...............
雨落下了。
雨水大顆大顆地墜落，拍打著少女染血的鼻尖，澹去了一分腥味。
神代琉璃耷拉著的肩膀輕輕一顫。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前方那道的赤紅色朦朧巨影。
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倒映出了神代琉璃的臉龐。
她的右半張臉已經被燒毀了，就連頭發都被燒得一根不剩，森白猙獰的頭骨暴露在外，另一邊的臉頰卻依舊完好，對比之下更是悲淒。
……好丑。
……這不會是我吧？
神代琉璃對著這片孤零零的鏡子碎片，發呆了很久。
雨水，從她的臉頰劃落而下。
她注視著鏡子上自己那張猙獰的、不堪入目的臉頰，吃力地笑了。
“大小姐她，說要我笑呢……”
“她說，我笑得很好看呢……”
神代琉璃聲音沙啞，喃喃地自言自語著什麼。
半晌過後，她再次抬起頭來，漸漸清晰的視線穿過了雨幕。
烈火，正在大本鐘的廢墟上方燃燒。
哥特式的建築被吞沒入其中，好似教堂穹頂一般的屋檐矗立著的英國旗幟，也在烈風和暴雨的 擊下轟然折斷。
這是一場盛大的火焰，像是緋紅的惡魔在舉旗狂歡，火勢宛若一片深紅的幕布從天而降，以無可抗拒的姿態席卷世界。
咯吱——
這時，她身後的房屋也已經快要坍塌。
忽如其來的黑色數據狂流如野馬奔騰，從遠方呼嘯著席卷而來，非常及時地支撐在她頭頂，短暫地攔住了倒下的屋子。
“快點跑開！”
遠處的顧秋喘著粗氣，跪倒在牆壁上低吼。
他看得出來……
那具名為“甦爾特爾”的神話載體，正打算沖著神代琉璃出招。
但他有心無力，利用最後的一絲法力值，替她擋下那座坍塌的樓屋，不讓她被埋在瓦塊下面，就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了。
“黑客小哥，你可真會開玩笑呢……”
神代琉璃挪了挪僵硬的右手，握住躺在身旁的那柄太刀，僅剩的一只眼眸泛著堅毅的光。
“跑……我們還能怎麼跑？”
她伸出手來，觸踫後方近在遲尺的無形牆壁，耳邊彈出了冰冷的提示音。
神代琉璃將太刀插入地面，強撐著站起身來，跌跌倒倒地走向前方。
“大小姐說了……”
神代琉璃空振太刀，在暴雨中劃出凜然的聲響。
“她對我說了……”
她緩緩地勾起了滿是鮮血的嘴角，和服袖子在雨幕中獵獵舞動。
“笑一笑吧，神代琉璃。”
不遠處，渾身肆掠著狂暴火光的巨人低吼。
它揮蕩手中的火焰巨劍，斬出了一片摧枯拉朽的炎雨，這片緋紅的雨幕將所經之處的一切事物都瞬間燒成灰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