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台驛館。
這京都驛館自不比州郡驛館,佔地十分大,更有三道院子。
每道院子中皆有小池假山,風景也屬上乘。
甦凌心緒煩亂,無心觀賞院景。
他仍舊如進門時那般低著頭,緩緩的向里走著。
記不清穿過了幾道回廊,便是行走的腳步,都有些機械。
終于在最後一道院子的最後一間屋子前,甦凌緩緩的停了下來。
他朝前看去。
房門虛掩,並未關閉。離著房門不遠處,一片竹林,幽深寧謐,高潔恬淡。
甦凌斷定,李知白便在這間屋中。
甦凌早听聞李知白喜竹,他所寫詩篇中,詠竹的詩詞亦不在少數。
甦凌腳步沉重,緩緩走到門前。
雙手似有千斤重,抬起手做了叩門的姿勢,卻終究未叩,剎那間無力的垂下。
往復再三。
終究還是長嘆一聲,輕輕的在門環上叩了三下。
里面熟悉的聲音響起,平淡如常。
“門未鎖,進來坐吧......”
甦凌這才緩緩推門而入。
進得門去,抬眼看去。
屋內簡樸,未有一點奢華。
光潔的青石磚鋪地,正中一鼎銅爐,其上檀香裊裊。
再往後看,便是一方寬大的桌案。
那桌案比正常人家的桌案還要寬闊許多。
卻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紙、竹簡。
饒是如此,這些書和竹簡還是放不下,在桌案的下面地上,還對折幾摞。
書案之後,一人坐在長椅之上,並未抬頭,一手持筆,正在專心致志的奮筆疾書,不知寫著什麼。
正是一身青衫素衣的李知白。
似乎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不知為何,李知白並未抬頭,手上的筆仍是揮筆如飛。
他只是低聲道︰“若是求詩或字,便在一旁稍歇,桌上有茶,自便吧......待我將這篇詩文謄抄了,再說罷......”
甦凌沒有說話,害怕打擾了李知白,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詩謫仙。
卻見李知白說完這些話,仍舊自顧自的低頭奮筆,筆走龍蛇之間,那眼中的一抹亮色更顯。
他在寫著什麼呢?
或許是一部巨著吧,可是他還有多長時間呢?可否完成這部巨作呢?
若是知道他即將走向死亡,他是否還能這般雲淡風輕的著書麼?
甦凌恍恍的想著。
過了片刻。
李知白終于擱筆,又拿起寫滿字的紙卷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似輕輕的吟誦了一遍。
這才滿心歡喜的點了點頭,隨後抬起頭來,向甦凌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的怔住了。
甦凌也緩緩的看向李知白。
兩人不知為何,均未先開口。
半晌,李知白還是先說話,聲音平靜道︰“知白方才只顧著書,怠慢了甦曹掾他並不知道甦凌如今已然是長史了),實在有些無狀啊!”
甦凌這才擠出一絲笑容,搖搖頭道︰“李大家專心著書,果真大家風範,到時甦凌來的不巧......打擾了李大家的興致。”
李知白點點頭,緩緩起身,從書案後轉了過來。
走到甦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的看著甦凌,似乎等待著什麼。
甦凌神色一暗,不敢與李知白對視,只得低下頭去。
李知白緩緩點頭,忽的長長一嘆道︰“知白知道甦曹掾此番前來所謂何事......我的時辰到了,也該上路......”
甦凌聞言,驀然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仍舊一臉從容淡笑的李知白,忽的顫聲道︰“李大家......我......”
李知白擺擺手道︰“甦曹掾不必多說,知白知道詩酒仙亦有風骨,怎麼願意做殘殺無辜的事情呢?你此番前來,當是司空他亦不知蕭元徹已為丞相)授意吧......”
甦凌聞言,長嘆一聲,一閉眼顫聲道︰“李大家......甦凌身不由己!在甦凌心里,其實對李大家詩謫仙的風骨極為崇敬......可是......”
李知白聞言,忽的哈哈大笑,一捻須髯道︰“得詩酒仙稱李某人一聲詩謫仙,便是對李某人最大的認可!李知白無憾也!”
言罷,李知白似自言自語道︰“其實,李知白哪里算的上仙人呢?終究還是被聲名所累,誤了自己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