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上的傷口實實在在的撞了一下。
他這是為了不讓她傷著，寧願傷口撕裂。
甦凌只覺背後傷口撕扯的疼痛，一撞之下，仿佛要炸裂。
蕭 舒只覺耳邊冷風呼嘯，眼前雲霧飄渺。整個人無依無伴。
蕭 舒也是嬌呼一聲，卻未曾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甦凌微弱的聲音傳來道︰“小女娘，你怎麼樣了。”
極速下墜。宛如無依的枯葉。
耳邊呼嘯的風聲，彷如鬼哭。
甦凌這才緩緩站起，這才發覺，兩人真就未落到山崖之下。
只是在半山崖壁之間，不知被什麼阻擋了下落。
甦凌又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腳下，只覺觸手之間冰冷但松軟。
他手伸到懷中，將火折子掏出來。
他有些感謝杜恆，當時杜恆把這個東西讓他帶上，他還覺得的沒有必要，笑他傻。
如今卻是真真的用上了。
風實在太大，卷起絕壁山石上的積雪，積雪合著風浪，迷了雙目。
甦凌渾身冰冷，顫抖著打著火折子。
只一瞬的火光，瞬間被冷風吹滅，四周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
甦凌又顫抖著手試了幾次，還是徒勞。
蕭 舒湊過來，用身上大氅擋了風，又用凍得通紅的手輕輕的捂了那火折子。
火光微微，終于是照亮了周遭。
火光中，蕭 舒凍得有些發紅的白皙容顏，驀地出現在甦凌的眼中。
那個小女娘，就那樣小心翼翼的捧著那細微的火焰，眼眸如星。
甦凌的心中最深處的柔軟起了一絲微瀾。一時有些痴了。
蕭 舒也發現甦凌在看他，忙道︰“看我做什麼，快看看我們現在在哪里。”
甦凌這才恍恍收回眼中柔光，朝著四周看起來。
這是半山之間的山崖，他們之所以停在那里，是因為半山崖間伸出了一團巨大的宛如傘蓋般的用樹枝搭成的巢。
宛如一張突然伸出的巨手，將二人下落的身體正好托住。
那巢方圓很大，他們兩個並排，周遭還有很大空間。
甦凌這才開口道︰“這里應該是一種巨大飛禽築的巢穴，因為天冷，那飛禽應該走了，這巨巢才遺留在這里了。”
蕭 舒點了點頭。
甦凌覺得筋疲力盡，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才靠在巨巢的里面，依靠著背後的山石坐了下來，低低的喘息著。
蕭 舒也挪了過去，並排與他坐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那樣無聲的坐著。
耳邊冷風嗚咽，眼前大雪無聲。
半晌，那蕭 舒似乎有些怕了，或許也是累了，竟再次偎在甦凌的懷中，喃喃道︰“甦凌，我們會死麼？”
甦凌不語，只用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
就如哄著一個未長大的小丫頭。
冷風絕地，大雪依然。
良久，甦凌只覺周遭寒氣越來越重，懷里的蕭 舒也瑟瑟發抖起來。
他這才輕聲道︰“ 舒......我們這樣下去會被凍死的，我猜測這里雖然不是山澗底下，想來是離著山下不遠了，你還累麼，如果可以，我們要趕緊想辦法下去。”
蕭 舒這才點點頭，兩人緩緩起身。卻仍牽著手。
甦凌極目朝下望去，雲霧之間，隱隱的看到一片雪白。
甦凌料想，應該是離著地面不遠了，那片雪白應該就是被積雪覆蓋的地面。
“ 舒，我背著你......我們試試向下面去。”甦凌輕聲道。
他原想仍如之前那樣抱著她，可是轉念之間，他覺得這山崖，尖銳的怪石遍布，他若抱著她，她免不了撞上，估計會受傷。
便出言背她。
蕭 舒遲疑道︰“可是你背上......”
“沒事......”甦凌一躬身，將蕭 舒的手搭在肩上，然後輕輕的使了力氣。
這小女娘柔弱無骨，甦凌倒不覺著重。
“抓好我的肩膀，把頭埋在我的背上，你要是害怕，就閉著眼楮，我帶你下去......”
“甦凌，我不怕......”
再不耽擱，甦凌方才休息了一陣，身上稍有了些許氣力，這才雙腿一飄，向巨巢之下縱去。
疾速的下落，蕭 舒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啊的一聲驚呼。
甦凌驀地出言道︰“小女娘不怕......抓緊我！”
屏氣凝神，下落了大約數丈，甦凌忽的使勁向上一提氣，整個人半空一滯，便要瞬間再下落。
間不容發之際，甦凌右手一伸，“ ——”的緊緊抓住絕壁上伸出的一塊山石。
兩個人便在這山崖間蕩了幾蕩。
甦凌緩了口氣，低聲道︰“繼續了......”
蕭 舒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在後面將他抱的更緊了。
甦凌深吸一口氣，右手一松。
身體再度極速下落。
大約又是數丈，再次將左手伸出來，抓住了一塊山石。
大雪漫天，絕壁懸崖之上，兩個微小的身影就那般飄飄蕩蕩。
若大海小舟，隨時傾覆，卻依舊頑強的抗爭著。
甦凌就這樣蕩下，抓住山石，換氣，然後繼續。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飄飄蕩蕩。
仿佛永恆的輪回。
終于，甦凌雙腳一軟，踏在了雪地之上。
身體控制不住的向前趔趄了幾步。
這才堪堪的穩住身形。
與此同時蕭 舒趕緊從甦凌背上下來，甦凌頓覺壓力一減。
蕭 舒將他扶住，風雪之中兩人並肩而立。
這竟然是個山谷。
若是在春夏間，定然綠意蔥蔥，生機盎然。
只是如今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茫茫白雪。
“我們四下走走看吧。”甦凌低聲道。
他扶著她，她也扶著他。
互相攙扶著，兩個身影在大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卻是越走越冷。
蕭 舒的黛眉和睫毛間已經一片雪色。
甦凌也開始渾身微微的顫抖起來。
不行，這樣下去兩人都會失溫。
蕭 舒或許不懂，但甦凌明白失溫意味著什麼。
怎麼辦？怎麼辦！
甦凌心中焦急，腳下更是加緊。
蕭 舒使盡最後力氣，挽著他，方不至于跟不上。
就在兩人冷到幾乎有些恍惚的時候，眼前積雪覆蓋之下，竟出現了一處巨大的洞口。
洞應該很深，因為從洞口望去，里面黑暗翻滾。
“咱們進去吧......”甦凌顫抖著說道。
“可是，若有猛獸......”
“那也比凍死在外面強，一般的獸，我倒也勉強能應付。”
兩人決定好了，使出最後的氣力，朝洞口走去。
不遠的路，兩人仿佛走了一生。
終于風雪之中，兩人鑽進茫茫的深洞之中。
洞內終于沒有了冷風，卻依舊潮濕而寒冷。
兩人將火折子再次打開，借著微弱的火光，向洞的深處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那洞似乎沒有盡頭。
兩人終于支撐不住，皆歪倒在地上，靠著冰冷的洞壁，大口的喘著氣。
蕭 舒感覺渾身冷意，巨大的疲憊讓她的眼楮都睜不開了。
她偎在他的身旁，恍惚的說道︰“小郎中......我好累啊，我要......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甦凌心中一顫，他明白蕭 舒已經出現了失溫的狀況。
絕對不能讓她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驀地將她抱住，使勁的搖醒她，低聲喚道︰“ 舒......小女娘，不能睡！不能睡啊！”
蕭 舒這才恍恍惚惚的答應著，可還是連眼楮都睜不開了。
甦凌這才抱緊她，搓著她冰涼的手，輕輕道︰“ 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到底是個小女娘，蕭 舒听到有故事可以听，這才驀地有了些許精神。
她在他的懷中微閉雙眸道︰“小郎中，你講吧，我閉著眼楮听。”
甦凌輕輕的撥弄著她的瑤鼻，低聲道︰“听故事，就睜開眼楮，看著我，認真點......”
蕭 舒這才緩緩的睜開了眼楮。強提精神道︰“甦凌，你講吧，我要听好听的故事。”
甦凌這才心緒翻涌，點了點頭，聲音輕柔的講了起來。
“從前有一個山村里的少年，很普通的少年，普通到連名字都很普通，他叫張小凡......”
“好傻的名字，平平凡凡......”蕭 舒這才似乎有了興致，提了提精神，淡淡的笑著道。
甦凌滿眼柔光，緩緩的講道︰“他認識了一個叫做碧瑤的小女娘，就如你一樣，善良而美好......”
甦凌就這般講著，那蕭 舒漸漸的听了進去，一聲不吭的望著甦凌熠熠有神的雙目。
甦凌講述的聲音，時高時低，隨著這故事的深入，蕭 舒的神色也隨著故事的人物，或歡喜，或憂傷。
直到甦凌講道︰“後來啊......碧瑤為了小凡舍身擋了那驚天一劍......”
聲音漸漸停止，他緩緩的看向眼前的蕭 舒。
那個小女娘已然滿臉淚痕的望著甦凌的臉龐，眼中滿是憂傷和淒然。
她忽的緊緊將他抱住，喃喃的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若有什麼事情，我也願意做碧瑤。不惜性命的救你，好好的活著......”
甦凌望著滿是深情的蕭 舒，想要朝她笑笑，傻丫頭，那是故事，怎麼發生呢？
可就在這一瞬之間，他忽的覺得神魂深處一股巨大冷意涌遍全身，甦凌暗道不好，可是根本來不及反應。
心肺之中，仿佛冰凍。
下一刻眼前一黑，在蕭 舒的驚呼中，無聲無息的倒在了地上。
蕭 舒撲到甦凌近前，將他的頭放在自己懷中，大聲的哭喊著甦凌的名字。
“甦凌......甦凌你醒一醒，醒一醒啊，你說過的，不要睡，不要睡，我都不睡了，你為什麼要睡呢......”
她呼喚他，而他一點回應都沒有。
甦凌，我要帶你出去......
她倔強的握住甦凌的手，緩緩起身，用盡所有力氣挪動他身體，想要離開這個幽暗深洞。
可是她的力氣終究太小，只是挪動了幾寸，便再也用不出力氣了。
她只能扶在甦凌身上，在這漫天風雨和空蕩的山洞淒厲呼喊著。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來！”
她的聲音淒愴而無助。
直到她也筋疲力盡，聲音嘶啞到喊不出來。
眼看也要昏死過去。
終于。
頭上那很遠的洞口處。
突然出現了點點的火光。
嘈雜的腳步，和發現他們兩人的驚喜呼喚傳遍了整個山洞。
“洞里有人，是女公子和甦凌......”
“他們還活著！還活著！”
...........
火光越來越近，蕭 舒淚眼迷蒙中，看到了當先沖來的黃奎甲。
他的身後，無數的甲士，高舉著熊熊燃燒的火焰。
然後，她驀地看到自己阿父高大的身影，向她和甦凌急切的走了過來。
阿父喚她︰“ 舒丫頭......”
下一刻，她終于在也支撐不住了，眼前一黑，陷入無邊的黑暗。
蕭元徹痛徹心扉，他的眼前，兩個幾乎被冰霜蒙著整個身軀的人。
他顫聲大呼道︰“奎甲、驚虎快，快救人！”
............
我是死了的人麼？
我是死了的人麼？
昏昏沉沉之中，甦凌只覺自己置身在萬丈深的冰湖之中，徹頭徹尾的寒冷，撕咬啃噬著自己的身體。
他咬牙，用盡渾身力氣掙扎。
可是卻越陷越深。
放棄吧，一切都是徒勞。
忽的他似乎覺的眼前有人向他走來。
浮沉子......
他還是那樣戲謔。
“就這樣放棄了麼，甦凌？道爺看不起那些輕言放棄的人啊！......”
驀地消失。
眼前又有一道綠衣身影。
她沖他笑，手中玉蛇笛，笛音婉轉，身姿翩然。
芷月......
“芷月！......”
甦凌驀地睜眼，忽的一下坐起。
劇痛，撕扯著全身。
他痛苦的叫了一聲，竟再次仰躺下去。
昏昏沉沉的，他終于感覺到身上傳來了一絲暖意。
終于再次睜開了眼楮，恍惚了好久，終于看清了眼前。
眼前，再也沒有了冷風寒雪，而是柔柔燭光，身側一個炭火爐，火焰正盛，滿是溫暖。
甦凌這才發覺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榻上，身上蓋了厚厚的衾被。
他緩緩的朝屋中看去。
卻見坐著的，站著的，滿屋的人。
蕭倉舒、郭白衣坐在他身邊，滿是心疼的看著他。
一旁杜恆手中端著一個大盅，盅里散發著濃重的藥味兒。
只是兩只大眼紅腫如桃，想來是狠狠哭過。
再往遠處看。
張士佑、伯寧站在那里，滿眼沉重。
再往後竟然是關雲 。
雙目微眯，手撫長髯，面色凝重。
而門邊，如牛的黃奎甲靠在門邊，一手成拳，砸在門上。
滿眼悲憤。
蕭倉舒看得真切，大聲喊道︰“甦哥哥......你醒了！”
喊罷，淚如雨下，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甦凌默默點了點頭，發不出一絲聲音。
蕭倉舒這一喊。
黃奎甲、張士佑、關雲 和伯寧也皆盡朝甦凌榻邊疾步走來。
“甦凌......你怎麼樣！”張士佑和關雲 關切道。
伯寧雖然沒有說話，但一向陰鷙的神情中，竟也是少有的關切。
甦凌閉著眼楮，緩緩點了點頭。
又好一陣的的平息心神。
這才氣若游絲的擠出一句話來道︰“諸位，放心吧，甦凌......死不了的！”
黃奎甲憤怒到了極點，忽的大吼一聲道︰“司空不公，只是圈禁，俺這就去蕭箋舒那里，把他拍扁了！”
甦凌聞言，忙要出言阻攔，卻一陣劇烈的咳嗽，說不出話來。
郭白衣眼中冷芒一閃，沉聲道︰“奎甲，放肆！注意你的言辭，司空是你我的主公！”
甦凌咳了一陣，聲音有些急切道︰“奎甲大哥，你要置甦凌于何地！”
黃奎甲這才悶哼一聲，一拳又砸在門上。
郭白衣見甦凌已醒，這才舒了口氣道︰“甦兄弟，委屈你了！”
甦凌搖搖頭，聲音比方才大了一些道︰“白衣大哥哪里話，甦凌也是司空府的曹掾，他是二公子，我豈能怪他......”
郭白衣深深的看了甦凌一眼，這才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啊！既然甦兄弟已經醒了過來，咱們都散了吧，他需要靜養。”
說著站起身來。
甦凌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白衣大哥， 舒如何了......”
郭白衣先是一怔，然後方道︰“放心，她沒事了，丁醫官已經診治過了，才來你這里，開了些藥，看你服了後，方才離去。”
甦凌這才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忽的朝郭白衣投去一個摯誠的眼神道︰“白衣大哥，我怕是要臥床些時日了，便請你帶我向司空致謝，就說甦凌知道他親自來救，小子何德何能，值當司空如此，甦凌感激不盡！”
郭白衣重重的點了點頭，握了握甦凌的手。
這才轉身離開。
倉舒眼中不舍，卻還是站起來道︰“甦哥哥，你好好休息，明日倉舒再來看你。”
甦凌點了點頭，朝蕭倉舒笑了笑。
張士佑和伯寧也皆向甦凌拱手道了保重。轉身去了。
只關雲 和黃奎甲未動。
郭白衣只是看了一眼關雲 ，並不管他，走到黃奎甲身旁冷聲道︰“奎甲，還不走！”
黃奎甲長嘆一聲，這才一頭扎進外面的風雪之中，跑了個沒影。
待所有人走後。
關雲 這才坐在甦凌身旁，滿是關切的握住甦凌的手，見他手上滿是摳握山石留下的創傷，頭忽的一扭，不忍再看。
甦凌心也有所觸動，這才含淚道︰“關兄......”
關雲 重重點頭，忽的雙眼滿是殺意，一甩長髯，轟然站起，走到門前，提了那半人多高的湮龍刀道︰“甦兄弟少待，關某這就去取了那小人頭顱，護著甦兄離開龍台，去尋我大哥的蹤跡......”
言罷倒提長刀，便要踏出門去！
蕭 舒這才發覺，自己全然躺在甦凌身上，臉色一紅，這才朝著旁邊挪了挪。
甦凌掙扎著坐起，只覺頭暈目眩。
他平復了好久，這才向四下望去。
蕭 舒喃喃道︰“甦凌......我沒事，我們是已經掉下去了麼？”
甦凌喘了幾口氣方道︰“感覺應該還沒有掉到最下面，真那樣的話，就不是僅僅一頓之力了。”
甦凌感覺了一番，只覺身下後背雖痛的厲害，卻除了冰冷的積雪之外，還有些許的松軟之感。
“那這是那里？”蕭 舒疑惑道。
甦凌尷尬的咳了一下道︰“你先從我身上下來，我看看才能知道我們在哪里。”
怪不得他方才不說話，原來是全神貫注的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蕭 舒這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身下正是甦凌。他原本背就有傷，可是在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竟將抱著自己，身體先于她落地。
陡壁懸崖，白雪皚皚。
眼前所及之處，除了翻滾的雲霧和紛揚的雪花，再無它物。
就這般，不知下落了多久，那深淵似乎沒有盡頭，就那樣墜落著。
彷如永恆。
她緊緊的抱住了甦凌，那是她所有的世界。
甦凌無言，也反手將她抱緊。
“噗——”終是到了盡頭。
甦凌和蕭 舒只覺身體猛地一頓。四周雪浪迸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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