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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嘩。
院中有一顆兩人合抱的、不知叫什名字的樹,樹葉有成人巴掌大,風一吹,就嘩嘩地響。
像在鼓掌。
陳治濤在臥室,一眠不醒。
這是心力消耗到極致的表現。當然,大概他自己一時半會也不願醒。
身為釣海樓樓主,肩上固然有釣海樓的責任,但釣海樓在這段時間,最好是什都不要做。他躺在這睡大覺,不要被任何人裹挾,便是最大的盡責。
窗外南風吹葉,窗的人坐在書桌前,充耳不聞。
姜望在這已經坐了很久。但什別的事情都沒有做,只是在紙上畫了一條線,從這頭劃到那頭。然後盯著這條線,看了很長的時間。
他的時間很寶貴,三尊法相還在另一座院子研修封印術、翻閱前人經典,在徹底淪陷天道深海之前,不放過任何自救的可能。他卻浪費許多時間,坐在這,看一條普普通通的線。
線其實是無止盡的。向左向右,都可以無限延展。但因為落在紙上,盡頭便是紙的邊緣。又因為由毛筆蘸墨劃出,所以盡頭也可以是墨的殘存,也可以是筆的壽命。墨盡則線止,筆禿亦線窮。
天道的力量也是無窮無盡的,這正是他無法抵抗、日漸失守的原因。以有窮之人力,對抗無盡之天道,能堅持到現在還未徹底被淹沒,已是極度頑強的表現。
但若將天道的力量放在紙上呢?若將天道的力量混淆於筆墨呢?
天道的力量,是不是就因此有了盡頭。
姜望突然明白了自己應該對抗的是什,不是天道,而是天人。是那個即將到來的,名為“姜望”的天人。
豁然一念天地開,一個全新的思路,就這樣鋪開在眼前。
困頓許久的文章,於此轉筆,有了新篇。
太虛勾玉已經閃爍了很久,接二連三有人通過太虛幻境傳訊。沉浸在思考中的姜望,全都沒有理會。
最重要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
幾近天人態的思考,劃定他的行為秩序。
唯獨是在想清楚的此刻,才隨手將太虛勾玉握住。
或許是其它的封鎮天人態的方法......他這樣想。
然後他便收到了李龍川的死訊。
這樣突兀地闖進生活來。
寧靜午後,乍起驚雷!
直接的、委婉的、曲折的......不同的表達。
晏撫、許象乾,甚至遠在雲國的葉青雨,遠在楚國的左光殊,遠在牧國的趙汝成......天南海北,不同渠道,一再地驗證。
驗證這個消息,真實無虛。
怎會無虛呢?
姜望怔坐著。
真實的是李龍川所贈的龍須箭,是李龍川所傳的【鎮海式】,是那張紙條上載滿的友情,是一起經歷過的歲月。
不應該是這樣的消息。
他那冰冷到極點的思考,一時思考不過來。而已經沉到深海底下的情緒,在悶悶的翻滾。
他覺得不對,可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有哪不對,是什不對。
生老病死,天道常。
世上誰不可死?
死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只是耳邊總是響起這樣那樣的聲音,眼前總是這樣那樣的畫面。
天府秘境初相見,玉帶纏額少年郎。
是許高額做的介紹︰“這是李龍川。挺會射箭的!“
推城侯府的演武場上,一弦試一劍。
臨淄街頭,大搖大擺。
脂粉堆,能籌交錯。
也曾揮手作別,約定來日。
也智痛飲達旦,豪情萬丈。指點天下英雄,都說不過如此,笑言古今大事,都說我亦能當。幾分戲謔,幾分疏狂。
“姜兄!在干嘛呢!走啊!紅袖招去啊!晏賢兄請客!“
“姜望,別修煉啦!正吃酒呢,你多掃興?旁邊坐著美人,還在這練道術?打住!打住!你這種人真是可恨,努力的時候,能不能背著點人?叫我奶奶看到,又要拿你罵我!“
“姜望!姜望!出來要啊!“
記憶像是一只被剪斷的風箏,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了。
但音猶在耳,笑貌猶在眼前。
他是前途無量的責公子,本該有無限光明的可能。
但不再有可能。
李龍川死了。
李龍川死了。
李龍川死了。
我應該難過的......
坐在書桌後面,姜望抬起頭來,看向窗外。看向那棵樹,那陣風,呢喃著道︰“為什我不覺得難過呢?”
拍嗒。
什掉了下來,落在桌上。
姜望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收回手時,只有指上一抹黑。
你以為落下來的是一滴雨。
或是一顆淚。
原來只是年久失修,房梁上積下的一團灰。
.....
時間稍往前推。
風吹四境,懷島熱鬧非凡。
滄海那邊發生的戰爭,沒有對這產生任何影響。
中古天路的鋪開和崩塌,都算得上是壯觀。雖則“靖海計劃”失敗了,人族對海族的巨大優勢也是顯見的。累代海患,險些一鼓蕩平,超脫者的反叛,也是翻手就鎮壓。人族鎮壓天,舉世無敵的氣象,於此是彰顯的。
所以這立在迷界之後第一線的巨島,反倒歌舞升平。
身披海藍色道袍的白眉女子,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酒樓窗邊。面前只有一壺酒,但她也井不喝。
經歷了一次重建,島上建築大異於往。
就比如這位於青懿礁的清平樂酒樓,雖還是舊時名字,卻全然沒有舊時感受。
智經那顆巨大的整狀青石,早就在那場災難四分五裂。清平樂酒樓賴以成名的“清平樂”酒,也已經隨著皆經的酒樓、曾經的東家,一井被海浪吞噬。
與先前全不相干的新東家,不知哪請來的新廚子,搶佔舊時名,菜肴都不是那時味道。
“青”都沒了的青鹽礁,“清平樂酒”失傳的清平樂酒樓。
以及釣海樓搖搖欲墜之時,坐在這的無能為力的釣海樓護宗長老。
這個世界是有些詼諧的。
竹碧瓊常常會來這坐,舊時的住處是回不去了,那現今是鎮海盟的總部所在。小竹樓,舊籬院,不知堆作誰家倉庫。
她住不慣小月牙島,那沒有白眉杜鵑。
當然懷島也沒有。
人都不存,哪有花留下?
那花大約是絕種了。
但懷島還看得到藍嘴鷗,有時候餃魚歸來,就在海灘上慢慢啄食。
她便慢慢地看這進食的過程。
一邊觀看,一邊修行。
她漸漸養成了隨時隨地修煉的習慣,不過自己也不記得這習慣是何時開始。
身前光影一折,一個額寬臉闊的男子,便坐在了對面。
這人真是好氣勢。
恰似虎座山,抬眼風雲低。
“竹碧瓊?”男人問。
竹碧瓊按下了掌中演化的道術,道術演化的殘霧,潤濕了手掌。她輕輕低頭為禮︰“見過樓真人。
“一直知道釣海樓有位白眉女子,是海上天驕。“樓約十分高大,坐在那,便如一座山,與單薄縴瘦的竹碧瓊相較,更顯魁梧︰“今天是第一次見。“
之前不必見,是因為靖海計劃勢在必成,雄踞滄海之後再回頭,是圈地跑馬。近海的一切都在懷抱,無論何人何事,盡可徐徐圖之。
現在靖海計劃崩塌了,有些環節,就省不過去。
時光早已磋磨了眉眼間的青稚,今天的竹碧瓊,再不會叫人覺得怯弱。她面對這位中州來的顯赫真人,亦是不卑不亢︰“能入真人之耳,是晚輩的榮幸。”
“天縱之才,時間寶貴,本座便不與你多做寒暄。”樓約簡單一句後,就開門見山︰“現在近海的局勢,明眼人都瞞得清楚。你們那個樓主躲去了神陸,以為這樣就能避免選擇。殊不知今日之釣海樓,已經沒有保持中立的可能。近海諸家,不往左,便往右,總要選邊站的。若是首鼠兩端,恐無立錐之地,左右都亡其宗。“
他把話說得太直白了,就有些沒那尊重听者的感受。
不是樓約露狂,而是一種外交慣性。這即是雄踞中央以來,景國一貫的強勢姿態。倘若那天溫良恭謙了,反倒令人疑竇。
竹碧瓊左手提著右手的袖子,右手提著酒壺,平靜地為他斟了一杯酒,酒線清澈,酒音清冽。“景國雖是天下第一帝國,近海卻是齊人勢大.....︰她慢悠悠地問道︰“貴國現在就要讓諸島勢力選邊站,是否急切了些?“
“就在這座懷島,有齊國九卒勁旅、十萬夏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