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五市長的官邸——或者應該說，一度曾是市長官邸的那棟雄偉建築，隱隱約約聳立在黑暗中。東京市淪陷之後每晚都有宵禁，整個城市現在一片死寂。基地的天空中，橫跨著壯觀而朦朧的乳白色“銀河透鏡”，還有幾顆孤零零的星星在眨眼楮。
過去的三個世紀，“宇宙燈塔”從一小群科學家私下的計劃，發展到如今的貿易帝國，觸角已經延伸到了銀河系各個領域。然而，在短短的半年之間，它就從銀河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淪落為一個淪陷區。
戈爾上尉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東京市寂靜的夜晚一片肅殺之氣，被侵略者佔據的官邸沒有一絲光線透出來，說明了這個事實。戈爾上尉已經穿過了官邸的外門，舌頭底下還含著一顆微型核彈，然而，他仍舊拒絕承認這一切。
此時一個身影悄然向他靠近，上尉立即低下頭去。
他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壓得非常低︰“警報系統和平常一模一樣，上尉，前進！你不會被發現的。”
上尉緩緩地低頭穿越低矮的拱道，又經過兩旁布滿噴泉的小徑，來到了原本屬于茵德布爾的花園。
四個月以前，在穹隆中發生的變故，如今仍歷歷在目。當時的記憶一直揮之不去，縱使他萬般不情願，點點滴滴的印象仍會自動重現，尤其是在午夜。
un的苦口婆心的幻影言語，沒想到竟然會錯得那麼離譜……穹隆中一片混亂的局面……小五憔悴而不省人事的臉孔，跟他過分華麗的市長禮服多麼不相稱……驚惶的民眾迅速地聚集，默默等待著不可避免的投降聲明……普京那個年輕人，將小泉的小創世神背在肩上，從側門一溜煙地消失……
至于他自己，後來也總算逃離了現場，卻發現他的車子無法發動。
他擠在城市外的盲流群眾中，左沖右撞一路向前走著——卻毫無目的。
他盲目地搜尋著各個所謂的“老鼠窩”——民主地下組織大本營。這個地下組織整整發展了八十年，如今卻全部銷聲匿跡。
結果，所有的“老鼠窩”都唱著空城計。
第二天，時時可見黑色的異邦星艦在天空中出現，緩緩地降落在城內的建築群中。無助與絕望的感覺積壓在漢。戈爾上尉的心頭，他內心感覺越來越沉重。
于是，戈爾上尉急切地開始了他的旅程。
在三十天之內，他幾乎徒步走了二百公里里的距離。途中，他在路邊發現了一具剛死不久的尸體，那是一個水耕廠的工人，他便將那工人的衣服剝下來換上。他還利用這段時間，留了滿臉濃密的紅褐色絡腮胡……
他終于找到了地下組織的余黨。
地點是東京市最不起眼的一個原本很高級的住宅區，不過如今卻已變得骯髒污穢。那棟房子與左鄰右舍並沒有任何不同，狹窄的房門打開著，門口有個男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那人有一對小眼楮，骨架很大，肌肉發達，兩手握拳插在口袋里。
上尉喃喃地說︰“我來自米蘭。”
那人繃著臉，回答了另一句暗語︰“米蘭今年還早。”
上尉又說︰“不比去年更早。”
可是那人卻依然擋在門口，又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難道不是‘狐狸’嗎？”
“你總是用問句來回答別人的問話嗎？”
上尉暗自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鎮定地說︰“我是戈爾，‘宇宙燈塔’東部艦隊的上尉軍官，民主地下黨黨員。你到底要不要讓我進去？”
“狐狸”這才往一旁讓開，並且說︰“我的本名叫亨利。”說完他就伸出手來，上尉趕緊握住了他的手。
屋內維持得十分整潔，不過裝潢並不奢華。角落處擺著一個裝飾用的書報投影機，上尉訓練有素的眼楮立刻看出那是一種偽裝，它其實是一挺口徑相當大的機銃。投影機的“鏡頭”剛好對著門口，而且顯然可以遙控。
“狐狸”循著這位大胡子客人的目光看去，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他說︰“你猜得沒錯！不過當初裝設這玩意兒，還是小五和他豢養的那些吸血鬼掌權的時代。這玩意兒根本無法對付小泉，是嗎？沒有任何武器能夠對付小泉——你餓不餓？”
上尉的嘴角在大胡子底下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請稍等一下，只要一分鐘就好了。”“狐狸”從櫥櫃中拿出幾個罐頭，將其中兩個擺到戈爾上尉面前，又說，“把你的手指頭放在上面，當你感到夠熱的時候，就可以打開來吃。我的加熱控制器壞掉了，這種事情能夠提醒你如今不是太平歲月，或者說，曾經有一段不太平的日子，對吧？”
“狐狸”急促的話語中夾雜著一些愉悅的字眼，可是他的口氣卻一點都不愉悅——他的眼神也一直很冷淡，仿佛是有什麼心事。他在上尉對面坐了下來，又繼續說︰“如果我對你感到絲毫懷疑的話，你現在的位置就只剩下一團焦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上尉並沒有回答，他輕輕一壓，罐頭就自動打開了。
“是濃湯！抱歉，目前糧食短缺。”“狐狸”隨口說道。
“我知道。”上尉吃得很快，連頭也沒有抬起來。
“狐狸”說︰“我曾經見過你一次，我正在搜索自己的記憶，可是胡子卻絕對不在我的記憶之中。”
“我有三十天沒刮胡子了——”說完上尉突然發起火來，怒吼道，“你到底要什麼？我說的暗語全部正確，我也有證明身份的文件。”
對方卻擺擺手︰“哦，我相信你是戈爾沒錯，可是最近有許多人，他們不但知道正確的暗語、具有身份證明文件，而且明明就是那個人——但是他們如今都在為小泉工作。你听說過貝克漢姆嗎？”
“听說過。”
“他投效了小泉。”
“什麼？他……”
“是的，同志全都說他是‘寧死不屈’。”“狐狸”做了一個大笑的口形，可是既沒有發出聲音，也不是真的感到好笑。
他又說︰“還有羅拉爾羅，投效了小泉！巴蒂和亨利，投效了小泉！貝克漢姆又為何不可，不是嗎？我怎麼能肯定呢？”
上尉卻只是猛搖頭。
“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狐狸”又柔聲地說，“如果貝克漢姆叛變了，他們就一定知道我的名字——所以說，假使你是真正的同志，我們如今見了面，你今後的處境會比我更加危險。”
上尉終于吃完了，他靠著椅背說道︰“如果你這里沒有組織，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另外一個？‘宇宙燈塔’東部大部分也許已經投降了，但是我自己還沒有。”
“有道理！可是你卻不能永遠流浪，上尉。如今，現在行商帝國的公民如果想出遠門，必須具備旅行許可證，這點你知道嗎？並且還需要身份證，你有嗎？此外還有一道命令，叫所有原來屬于行商帝國艦隊的軍官都要到最近的佔領軍司令部報到，所以你也必須去，是嗎？”
“沒錯。”上尉的聲音變得很刺耳，“你以為我逃跑是因為我害怕嗎？行商帝國被小泉攻陷之後下久，我就跑到那里去了。在一個月之內，原先那個統領麾下的軍官全部都被監禁，因為如果有任何叛亂，他們便是最稱職的軍事指揮官。地下組織一向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不能控制部分的艦隊，革命就絕對不可能成功。騾本人也一定了解這一點。”
“狐狸”心領神會地點著頭︰“分析得有道理，這件事小泉做得很徹底。”
“我在第一時間就把制服丟掉，然後留起胡子。其他人今後可能也有機會做出同樣的行動。”
“你結婚了嗎？”
“我沒有妻子，也沒有子女。”
“這麼說的話，你無牽無掛，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充當人質。”
“沒錯。”
“你想听听我的忠告嗎？”
“如果你有的話。”
“我不知道小泉的策略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圖，不過直到如今，技工們都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而且工資還提高了，各種核能武器的生產量也突然暴漲。”
“是嗎？听來好像他準備繼續進行侵略。”
“我不知道，小泉是狡猾至極的人物，他這麼做，也許只是想要安撫工人，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做順民。如果連un的數字學也無法預測小泉的行為，我絕不會自不量力。你剛好穿著工人的制服，這倒提醒了我們，不是嗎？”
“我並不是一名技工。”
“你在軍中學過核子學吧，有沒有？”
“當然學過。”
“那就足夠了。‘核場軸承公司’就在這個城里，你去應聘，告訴他們說你有經驗。那些當年幫小五管理工廠的王八蛋，仍然還是工廠的負責人——不過現在是為小泉效命。他們不會盤問你的，因為他們急需更多的工人，幫他們謀取更大的暴利。他們會發給你一張身份證，你還可以在員工住宅區申請到一間宿舍，我建議你現在就趕快去。”
就這樣，原屬國家艦隊的漢。戈爾上尉搖身一變，變成了“核場軸承公司四十五廠”的防護罩工——羅杰。他的身份從一個情報員降低成為一名“謀反者”——由于這個轉變使得他在幾個月之後進入了小五的私人花園。
在這座花園中，戈爾上尉檢查了一下手中的輻射計，發現官邸內的警報場仍在運作，只好耐著性子等待。他嘴里含著的那顆核彈，只剩下了半個小時的壽命，他不時用舌頭小心翼翼地撥弄著。
輻射計顯示屏終于變成一片不祥的黑暗，上尉趕緊向前走。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他突然很冷靜而客觀地想到，核彈所剩下的壽命與自己的剛好一樣，它的死亡就等于自己的死亡——同時也等于是小泉的死亡。
那時，將是四個月以來內心交戰的最**。從逃亡時期開始，他就有了這個念頭，等到進了東京市的工廠……
戈爾上尉穿著鉛質的圍裙，戴著厚重的面罩，日復一日地在工廠工作。他的一切軍人氣質與架勢，在兩個月之後就全部被磨光了。如今他只是一名勞工，靠雙手掙錢，下工後在城中消磨半個晚上，而且絕口不談論**。
兩個月以來，他一直沒有再見到“狐狸”。
六九中文首發（m.101novel.com）